————————————————————————————————

元和帝確實在看那道摺子，他一坐下來就命人將摺子拿過來一通翻揀。姜正清的字寫得很工整，格式也是標準的格式，沒有一點兒病。元和帝握著硃筆，拿著勁兒，很想在上頭畫個大叉。越看那個“賀”字，越肺管子。手一抖，好大一滴硃砂落了下來，鮮紅鮮紅的，好像元和帝心頭滴的。

匆匆寫了一個“準”字，元和帝將筆一擲，怒道：“昨天的摺子，怎麼沒人提醒我？！”尋個由頭，將昨天伺候的太監給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著實打！

還沒打完，又有宦來稟，一共有七比較合適的宅子：“都在圖上標了出來，聽憑聖裁……”

元和帝掀桌，桌子木材太好，沉，沒掀，該而捶桌：“一個一個，都不肯讓朕安生！”宦本不知道皇帝在發什麼神經，只能猜，大概是在慈寧宮裡惹氣了。再一猜，一定是因爲皇長子的事，皇帝不好跟太后翻臉，就又來折磨下頭的人了。

對於宦們來說，這宮裡就沒幾個好人，一個比一個難伺候。也就葉皇后，公平厚道些，旁的人，喜怒無常的居多。宮人們對於這些主子們，實難生出什麼忠誠之心。誰的兒子做太子，與他們何干？只能讓太子的母親更囂張，大家的日子更難過。宮宦們也樂得私下說說這些人的壞話，瞧他們的熱鬧。

眼看元和帝魯地扯過了地圖來，胡圈了個離宮城最近的宅子，又將圖擲了下來。宦爬在地上將圖揀起，倒退著捧圖出去傳話。不消半日，宮中上下就傳遍了“皇帝很不喜歡王才人母子，一見王才人就生氣，連前線大捷都不能令皇上開心”的流言。

元和帝發了一通的脾氣，心裡堵得難，還得接著批閱奏章。這麼大的國家，一天小事無數，給閣又或司禮監等篩選、做節略，最終他還是要看一看的。案頭已經堆起了尺半高，好弄權的皇帝，是不會不勤政的。扯過幾篇來看看，都是關於前線的，將士的封賞、百姓的安、後續的鎮守……

元和帝漸漸投，心也平復了不，連對著姜長煬的名字，都能不去想姜長煥了。批完了，手腕，晃晃脖子。又招了一個小宦來，對那一撂不要的摺子揚揚下：“念。”

無巧不書，頭一份就是關於姜長煬的。姜長煬被他拖過來進了錦衛，元和帝的本意是要這個長得很不錯的晚輩過來充個門面，出行帶著的。這一份就是錦衛指揮使的安排回覆，這是皇帝欽點的人，指揮使也比較重視，特意寫了個摺子告訴元和帝——我把他放您跟前了。一想到他在錦衛，要在自己面前晃悠……

皇帝就想自己。

“停！拿來！”元和帝的口氣又不好了起來，扯過了摺子，惡狠狠地批道：著其往北鎮司歷練！

硃紅的大字力紙背，淋漓醒目！

北鎮司管著詔獄，兇神惡煞之名上下皆知。比起出宮的儀仗隊來，名聲確實不大夠好，然而因爲管著詔獄，也算是有些實權，卻又承擔著皇帝莫大的信任與力。也不知道元和帝是怎麼想的，就這麼將姜長煥給放了過去。

————————————————————————————————

公文行下，很快就傳到了姜長煥的面前。姜長煥心知肚明，這大約是元和帝怒氣攻心，氣糊塗了。他原是應該在前的，現在被踹去管詔獄，怎麼看怎麼像是報復。姜長煥比劃了一下，北鎮司就北鎮司吧，都是姓姜的，想來元和帝也不能再把他怎麼樣了，頂多就是眼不見爲乾淨唄。跟爹孃說得委婉一點就好。

姜正清驚訝地問：“不是前？”

簡氏咬著手指頭道：“這個，都是錦衛，可在前的名聲要好些呀。”

姜長煥心道，可不是麼，皇帝真是太稚了！笑著對簡氏說：“前聽起來風，也能向聖上進言，可在人心裡，終究是有些取巧的。不如做些實事，才能得人敬重。”

簡氏道：“你休哄我，我雖是宅婦人，卻也不是一竅不通的。錦衛有什麼好名聲？能做什麼實事？那哪是敬重啊？放到前還好，放到那裡，你做出實績來了，名字都要被拿來嚇唬不聽話的小兒了！”

姜長煥微笑道：“哪會到這般地步？不拘什麼地方，都有人能有好名聲，做出實事兒來。且過二年再看，就知道了。不過，這是錦衛裡頭的事兒，不好跟您說而已。”

簡氏將信將疑：“真的？”

姜長煥認真地道：“真的。不信等哥哥回來了，你問他，他必也是這般說的。這是朝廷上的事兒，不好細講。”

簡氏道：“那你可小心著些。”

姜正清也擔心此事，想跟兒子好好談一談，先將妻子忽悠開了：“二郎這麼大的人了，他有數兒。他定親的日子就要到了，你再點點定禮。”將簡氏支走了，才問姜長煥是不是真的有數，要是敢糊弄父母——“你哥哥可就快回來了，我他收拾你。”

姜長煥失笑，對父親道：“爹也說哥哥要回來了，楚地算是平定了，縱有三二餘孽，也於大局無礙了，接下來，纔是正經的清算呢。這個時候，正是北鎮司出頭臉兒的機會。先前問罪的那些，不過是九牛一。再有，爭儲之事，各方恐要借力，排斥異己。連聖上，也會藉此發難，清一清不隨他意的朝臣。”

姜正清驚訝道：“原來是這樣麼？聖上對你真是寄予厚，你一定要盡忠王事，不可辜負了聖上。”

姜長煥心裡翻了個白眼，面上依舊恭敬地道：“是。”

姜正清是領過實職的人，對小兒子又傳授了許多自己的經驗：“到任前，你就要將那裡的人事弄明白些。你不是與京裡好些人家相麼？還有張家的二小子，也是錦衛？請他吃幾頓酒，問一問……”

姜長煥都耐心地聽了，對以後的工作，也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計劃。進了北鎮司，就別想腳不沾土地清白出來，多要擔些名聲。姜長煥卻沒有憾，這裡很好，煞氣重、權柄也不輕，拿到手裡的，纔是實在的。若能在不久之後的清算裡出一份漂亮的答卷，元和帝也只能著鼻子認了。

天子富有四海，縱有些許憾，也不該因一婦人心生芥。【反正我是不知道他看中我媳婦兒了。再說了，看中一個姑娘，就讓做妾，也不見得是真心。有娘娘那樣好的妻子，還要貪心不足，人品也不見得就好。】姜長煥腹誹著長輩。

等父親訓話完畢，便說要去訪友，姜正清道：“應該的。手裡還有錢麼？向你娘要些銀錢，以後你要有自己的際了，不了花錢的地方。不要花就是了。”

姜長煥道：“娘已經給了我一些了，我去去就來。”

出了家門兒，並不往老朋友那裡去，先去百味齋訂了包房，才命跟著出門的長隨回家取帖子挨個兒投帖。他自己又往集市裡買了一大包的符紙硃砂，路過一家賣珠寶首飾的鋪子，又去買了幾樣首飾，讓店家給他逐個裝到匣子裡。

長條的匣子裡裝的是條珠鏈，賄賂大姨子的。扁方的盒子裡一隻寬的金鐲子，孝敬親孃。岳母大人、容七娘都得了一副耳墜子。自己的媳婦兒，是一對寶石簪子。出了鋪子的門纔想起來——媳婦兒還有個祖母啊！

腳步微一停滯，大步去了買符紙的地方，又包了一包上好的檀香，好給老太太唸經的時候點。

回家先孝敬簡氏，其辛勞。

次日便往賀家跑。

恰遇到賀家上下心都很好——昨晚，趙琪攜妻報來好消息，麗芳有了孕。於是無論趙家賀家，都開心不已。今天一早，韓燕娘就命人將麗芳接到家裡來照顧，給趙琪也安排了住，預備一氣照顧到麗芳出月子。人們正聚在一說笑呢。

姜長煥來得實在是巧！

本就心極佳，兼以金彈開路，人們對姜長煥的評價都很不錯。韓燕娘也格外開恩，許他在家裡見一見瑤芳——容七娘從旁作陪。

————————————————————————————————

容七娘見姜長煥的次數並不多，先前看得也不十分仔細，這一回因他要娶小姑子，打量得分外認真。容七娘的心裡是憾的：二孃恁般好的一個姑娘，不能嫁我哥哥，真是太可惜了。看姜長煥就有些挑剔。

姜長煥心想事，還坑了皇帝一把，帶著的快-，人也自信了起來。對容七娘十分禮貌，跟瑤芳也沒有說什麼不該講的話——有個牢頭在一旁，有話也不能直說。拳頭抵在脣邊，咳嗽了兩聲，低聲道：“我爹已經本，聖上也批下來了，就等吉日了。”

嫂子在側，瑤芳越發不好意思了起來，低應了一聲：“哦。”

姜長煥又說：“我……聖上將我調到北鎮司去了。”

容七娘失聲道：“啊？”見兩人了過來，忙掩了口，含糊地道，“怎麼會調到那裡去？”

瑤芳道：“大約是聖上重吧。楚地平了，後事還多呢。只是……”

姜長煥會意：“放心，我有數兒。我只管看著前輩們辦案，到我時，我哥哥也快回來了，那裡的事兒他也算的，哪些能踩，哪些不能踩，總能提醒我一些。”

容七娘略吃一驚，心道，只知道小姑子穩重能持家，現在看來，眼也是極好的，真是的，要是我七嫂能有這樣一半兒，我也滿意了。再看姜長煥，居然也換了穩重樣子，一點也不像丈夫說的“在湘州很淘氣，讓人想揍”。清清嗓子，容七娘起道：“我又不是考，你們在我面前說什麼家國天下？”一甩絹子，走到門邊兒，“別我難做啊。”

敞著門，到院子裡對著一盆落了花的雜草看得十分仔細

瑤芳與姜長煥相視而笑，笑了一回，瑤芳問道：“伯母還好麼？”

姜長煥理直氣壯地道：“正忙著呢，嫌我礙事兒，我就過來看看，咳咳，岳父岳母有什麼要吩咐的，兩邊好傳個話兒。”

瑤芳空啐了一口：“呸，上又沒把門兒的了。”

“哎，我說的是真的啊，你可不能不認賬。”姜長煥貧完了一句，也沒下面的話了。直直地看著瑤芳，看得老臉一紅：“看什麼呢？這會兒又啞了？”

撓撓頭，姜長煥憨厚地笑了：“看你。”

“qi”

“看著就說不出話了，可見我在你面前以後都會乖的。”

“我看你現在很會說話。”

“啊？那我多說兩句？”

容七娘忍不住笑了：“你們兩個，夠了啊，好時都拿來說傻話了。”笑著告訴姜長煥，時間到了。

姜長煥一臉的憾，瑤芳的心臟也一一脹跳得厲害，輕聲說：“路上小心。”

姜長煥“哎”了一聲，添了一句：“我哥快回來了，等他回來，我們一道過來，就能呆得久些了。那個……”

瑤芳聽說姜長煬要回來，驀地想起一件事，竟是與姜長煥同時開口：“寧鄉渡口遇到他的事……”

又是異口同聲地說：“不要再多講了。”

言畢，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