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觀後的山上,張真人的居所,瑤芳帶著兩個丫頭加一個何媽媽,往到了東廂房裡。張真人那裡,原本只有一個聾啞道人照顧起居,瑤芳帶人來了,連聾啞道人都被觀主給招了回去。瑤芳就兼職照顧起了張真人的起居。
張真人平素也不出去走,瑤芳覺得他可憐。就瑤芳的經驗來說,長久困在一個地方,能把人瘋。張真人安之若素,笑道:“一輩子忙忙碌碌,終於能清閒下來了,也是不錯的。”
瑤芳心裡難過:清閒和做囚徒並不是一回事。
當著張真人的面兒,卻一個字也不能說,只好默默將他的生活照顧好。有心讓他出來走走,又怕京城地界兒認識他的人多。再遠的地方,也不敢攛掇著這麼大年紀的人去遊玩。
張真人倒看得開:“苦著臉做什麼?老而不死謂之賊,不要爲老賊我掛念啦。”
瑤芳短促地笑了一聲,張真人道:“好了好了,心得太多了。從來巧人是拙人奴,得了好的,還不知道誰是真正的恩人呢。往後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
瑤芳道:“那又算是什麼恩典呢?有些人,不過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讓自己良心過得去。若有人因此而益,也不須以恩人自居。都是自己願意的,哪有那麼多的悲?心心念念,都是別人欠了自己的。有那功夫,不如想想,自己從別人那裡又得了些什麼。”
張真人連連鼓掌,放下手來,說:“今天吃紅燒,好不好?”
“……”
然而自此之後,張真人也藤冠葛在後山略走兩步,給瑤芳指點一下山上山下的路徑:“有要的貴人過來的時候,這些地方都是要有人把守的。不過啊,前頭有一條小路,他們不知道。”又說了好些個趣事,裡有許多都是先前元和帝過來時發生過的事,也有葉皇后十年數年前爲夭折的祈福的事。大半是錦衛如何佈防一類。又有一些小宦之類躲懶、從來沒出過宮的小宮躲差使看熱鬧,從何溜。
瑤芳心頭一:“圍堵鬆了?狗?”
張真人道:“是啊是啊,道人家裡的狗子,活得滋潤哩。”
瑤芳微微一笑,道家不食牛、狗,養的狗自然不是用來吃的,沒了後顧之憂,確實活得滋潤。心裡暗記下了那個狗,估著若是有什麼人進出,這就是個賊路。心裡也有數,這位老神仙可能又知道什麼天機,這是在指點呢。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原本織的網,還不夠。
等觀主一臉便地把姜長煥帶了來,張真人開導徒弟,瑤芳就跟姜長煥在一邊說話,悄悄將張真人說的轉述給了姜長煥。
姜長煥微有詫異:“老神仙倒像是什麼都知道似的。”
瑤芳有心事,胡點頭:“是呢,他知道的可多呢,他願意說,咱就聽著。不願意說,也別多問。”
姜長煥往臉上一瞧:“你有心事?”
瑤芳一頓。
確實有心事,他們現在摻和的這事兒,跟賀敬文在外頭參人不一樣,賀敬文那個在明面兒上的,爭名聲,等閒沒有命之危,還要被仕林誇獎。和姜長煥做的這件事,是參與了私之事,承擔最大的危險的,還是姜長煥。道理也簡單:是人,出了事兒,追究起來,人們通常會想到的都是男人。
葉皇后於姜長煥有恩,如果他知道葉皇后有危險,必然不會袖手旁觀。但這不是瑤芳能夠安心推姜長煥上前線的理由——在他並不清楚-幕的時候,得跟姜長煥說清楚了來龍去脈。
包括,的來歷。
這在瑤芳心裡是一件大事,講來龍去脈還算輕鬆的,難的是怎麼對姜長煥說:我上輩子是你家皇帝的小老婆。
這話能輕鬆講出口麼?
還是一點一點的?現在先說一點自己經歷過了一些事兒,過一陣兒再說上輩子的份?似乎也不妥。
願意相信姜長煥的心,卻又忐忑著,擔心會讓他的心不好。民間常有的事,*、典妻,富家婢放出來做小戶人家的妻子還是搶手貨。遇到窮、的時候,什麼況都有可能發生。但並不包括現在這種況!
瑤芳對著姜長煥關切的臉,嚨裡像塞了一團棉花,簡簡單單幾個字,是說不出來。了脣,瑤芳後退了一步,姜長煥有些莫名其妙:“究竟出了什麼事兒?有什麼事是不能講的麼?”
瑤芳輕聲道:“是不知道怎麼講。”
姜長煥放心地笑笑,心說,只要不是退婚,還能有什麼不能講的?“到了這個時候,世上還有什麼更爲難的事呢?連眼前這件事咱們都不怕了,還有什麼更可怕的?放心,即便是聖上,小心眼兒也不會到這個地步的。”他猜瑤芳是擔心即將到來的事。
“猜中了,他們賺了,猜不中,娘娘無事,那更好,不是麼?不是事先說好了的,你夢到了張真人,擔心得不得了,就過來住兩天還願?我不放心你獨居在此,也過來相伴。我還帶了家裡長輩給你捎的東西呢。”
瑤芳籲出一口氣:“不是那個事,我從來不怕這種事。是有些事,得先跟你說明白了。”
姜長煥皺皺鼻子,試探地道:“你這口氣,跟在船上那會兒訓我似的,我聽得心裡發。上回你一這樣說,我媳婦兒就飛了,現在再說,我可經不起再飛一次了。”
瑤芳笑了一下:“不是那個,是我的事兒。”
姜長煥關心地問:“怎麼?有什麼爲難的事兒?我獨個兒守在這兒也是可以的。”
瑤芳搖搖頭:“不是。”定定地盯著姜長煥看了一會兒,終於下定了決心,示意他跟著自己到院子中間來。
姜長煥得兩腳冒汗,只覺得走路都打了。兩人在院子中間的磨盤邊兒上站定,瑤芳靠著磨盤,輕聲問道:“你信鬼神麼?”
姜長煥鬱悶地道:“這裡是老君觀。”
瑤芳笑得很短促:“是啊,這裡是老君觀,師傅也是真神仙。唉,我被他看破真了呢。”
咔吧,姜長煥的下掉了:“你不是你爹孃的閨麼?我看你哥哥也不像是妖怪呀。不不不,你就是妖怪,也是我娘子啊。”
瑤芳手撐住額頭:“不是那個意思。你看過《志怪錄》吧?”
姜長煥大方地承認了:“嗯。”老婆家的書,他看過很多,在湘州的時候還就喜歡看《志怪錄》跟逍遙生的話本子。
瑤芳道:“要是,這裡頭忽然有一篇的人,就活在你邊呢?”
姜長煥一口氣報出好幾個篇名來:“可是這些都不像是你啊?”
“是張先生可憐我,沒將我寫進去呢。讀過羊祜前是李家子的本子麼?”
羊祜是誰,姜長煥知道,至於前來歷的故事就沒讀過,瑤芳便給他簡要說了。姜長煥一臉詭異地問:“那……你是哪家的孩子?聽我說,不管是哪家的,就是過奈何橋的時候沒喝孟婆湯而已,人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人了,多想也沒益。你要還記得,是緣份,卻也只是一緣份。史家養你這老大,纔是生父母啊。”
瑤芳放下手來,臉上帶著一姜長煥從來不曾看過的氣息,其寂寥有些像葉皇后,滄桑又有不同:“如果不是別人家的呢?我就是原來的我,不過重新活過一回就是了。都說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我大約是吃了老天爺給的後悔藥,我從頭再過一回,將後悔的事都重新掰回來。”
信息量太大,姜長煥當機了,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
瑤芳心裡很張。這跟給張老先生坦白還不一樣,張老先生那會兒,才三歲,年齡就是最好的擋箭牌,要死不承認,家裡長輩顯然是會相信的。姜長煥則不同,的父母家人還是會相信,但是,要面對的是姜長煥本人。當時並不很在乎張先生的觀點,現在,不能不重視姜長煥的態度。
手撐著磨盤,過了好一陣兒,姜長煥消化完了,眼睛出詭異的亮度來:“哦。”
【=囗=!你哦個什麼鬼啊?】瑤芳心裡掀桌,面上維持著平靜:“嗯?”
姜長煥居然有點興:“所以……娘娘這事兒,是真的會有?你是事先知道的?咱們不會撲個空?”
“……”我說了這麼多,你只關心這個?瑤芳不知道拿什麼表面對他纔好,只能面無表地點點頭。
姜長煥扭扭脖子,收回手:“那……從湘州那裡出來,等等,你要事先知道了,怎麼還會去湘州?嗯,是了,先知道了,也得有辦法避得開纔好。在湘州那幾年,你都是提心吊膽著過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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