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敗仗了，蕭凡緒很低落。

四十萬大軍被一陣風打敗了，說起來像個笑話，可是，這該死的笑話本不好笑。

大軍撤回真定府，各將領收攏集結殘部，清理人數，報上來的結果令蕭凡分外沮喪。

白河一戰，四十萬人全線潰敗，被燕軍趁砍殺的，自己人急逃命踐踏誤殺的，軍中被衝散失蹤的，跳河逃命被淹死的，甚至還有幾位心理承能力特別脆弱，格特別悲觀的，一見勢不妙很乾脆的拔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總之，同樣是死，死法卻各不相同，有好幾種死法都很有創意，古代人活得或許有些憋屈，但他們都死得很有智慧。

四十萬人，活著回到真定府的剩下三十一二萬，八九萬的傷亡數字裡面，只有部分是死在了戰場上，大部分軍士都是逃竄時離了大部隊，失蹤了。

這次敗仗的後果很嚴重，出了這麼大的事，蕭凡不敢瞞，據實將軍報寫在奏本上，八百里急報送往京師。

可想而知，京師朝堂震驚了。

自洪武皇帝朱元璋立國到如今，三十二年，大明軍隊無論是鎮反叛，或是抗擊韃子，很有失敗的先例，更別提八九萬人的損失，這是一次徹底的大敗仗，儘管敗仗的原因與主帥和將士無關，僅僅只是一場大風而已。

楊靖，暴昭等清流一黨開始在朝堂中鬧騰，態度非常激烈的要求朱允炆下旨撤換主帥，並且治蕭凡的罪，雪片似的奏本飛進皇宮還不夠，清流們又在午門前跪地請願，一個個哭得老淚縱橫，直嘆天子識人不明，誤用劣將，大明洪武時軍隊戰無不勝的記錄已了歷史塵埃，從此一去不復返，而打破這個記錄的第一人蕭凡罪大惡極，其罪當誅……

軍事的勝敗直接影響了政治，清流們終於拿住了蕭凡的把柄，愈發不肯放鬆，這回連黨們都不知該說什麼來爲蕭凡辯解了，一個個著脖子臊眉搭眼不敢出聲。

朱允炆表現出了難得的鎮定，在看過蕭凡的如實奏報後，立馬判斷出此非戰之罪，完全是天氣原因，敗仗的責任不應該加在蕭凡或別人上，於是面對滿朝責難詰問的奏本，朱允炆皆留中不發，不予理會，那些跪午門痛哭請求換帥治蕭凡之罪的大臣們，則對他們下了旨，勝敗乃兵家常事，若不滿意蕭凡當主帥，你們自己上去試試？

這個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大臣站了出來，爲蕭凡說了幾句話，他說自古名將未曾有過不打敗仗的，一個年紀輕輕的主帥，吃一次虧很正常，更何況此乃天災，並非人禍，天不作，爲何降罪於主帥？聖人對那些作犯科的惡人尚知仁恕，你們皆是飽讀詩書之輩，如此遷怒一個無辜的同僚，這是聖人教給你們的道理嗎？

爲蕭凡說這幾句話的人，是今年被朱允炆任爲侍講學士的當世大儒，方孝孺。

仗義的老頭兒。

京師朱雀大街一條民巷的簡陋酒肆裡。

紀綱穿著一灰的短衫，正出右手，爲面前的都知太監而聶輕輕斟滿了一杯茶。

由於練武的關係，紀綱右手的指骨非常大，而且皮黝黑糙，指骨上佈滿了一個個灰或黑的老繭，如今的這隻右手上卻大大小小戴了三個翡翠金戒指，若是忽略紀綱的份和穿著，單看他的右手，十足便是一個暴發戶。

紀綱窮過，窮苦了，窮怕了，不想再做窮人，以往那些窮苦的記憶，他甚至連想都不願去想，他痛恨自己的記憶，那是一段灰暗沒有尊嚴的日子。

正因爲如此，紀綱對自己目前的份尤覺珍惜，這是他憑自己的實力換來的際遇，越是窮過，對富貴的野心越大，追求位權力的慾越強烈。

紀綱需要權力，更大的權力。

權力在向他招手。

而聶微微瞇起眼，眼中一片渾濁，但紀綱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這雙看似渾濁的眼眸其實有著察人心的能力。

慢條斯理拈起茶盞，而聶輕輕啜了一口茶，放下盞兒，而聶瞇著眼睛忽然噗嗤一聲笑開了，一開口聲音尖細難聽。

“一朝得志，平步青雲，紀大人的運最近很紅火，以後說不得連雜家也要看紀大人三分臉了呢……”

紀綱堆出一臉笑容，從懷裡飛快掏出一張暗黃的紙，遞上前去，笑道：“公公言重了，下能有今日，全賴公公盡力周旋栽培，下縱有富貴之日，也不敢忘本呀，您瞧，下給您備了些許薄禮，銀子已託尚膳監的小公公給您搬進宮去了，請公公笑納……”

而聶眼睛看都沒看禮單，只是嘿嘿尖笑道：“紀大人有這份心就夠了，以後紀大人發達了，別忘了雜家的一份功勞便是，這些日子蕭侯爺領軍出征，倒讓你撿了個便宜，雜家對紀大人的手段可是佩服得五投地呀。”

紀綱強笑道：“公公這話下可有些聽不懂，蕭侯爺出征與下有何關係？下撿了什麼便宜？”

而聶出蘭花指點了點紀綱，笑道：“還跟雜家這兒裝呢？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你的城府不淺，瞅著機會救了天子一命，被天子看重調到前任衛頭領，這幾日朝中吵吵嚷嚷，你又藉口爲蕭侯爺制大臣，調用錦衛抓了五六個參劾蕭侯爺的言，把朝中請求治蕭侯爺罪的聲音給了下去……”

紀綱微笑道：“下曾拜蕭侯爺的門下，如今侯爺了衆矢之的，下爲侯爺做點事也是應該的……”

而聶似笑非笑道：“天子因滿朝大臣彈劾蕭侯爺的事頭疼不已，正需要唱黑臉的得力臣子出來打一下大臣們的氣焰，這個時候你正好站了出來，打著爲蕭侯爺出口惡氣的幡子，那五六個言被你羅織了一堆莫須有的罪名，抓的抓，殺的殺，此舉正合了天子的心意，天子對你也愈發賞識，覺得你是個心解語的好臣子，不過……”

“不過什麼？”

“天子年輕，心地純正，不通世事，不過你別把天下人都看了瞎子，紀大人，著良心說一句實話，你真是爲蕭侯爺分憂嗎？你打著蕭侯爺的旗號抓捕大臣，此舉置蕭侯爺於何地？這不是把他架到火上烤嗎？紀大人，你可不厚道喲……”

紀綱的笑容變得有些沉：“公公爲蕭侯爺鳴不平？”

而聶神不變，笑道：“你高看雜家了，雜家只是個服侍天子的老奴，人間天理公道關雜家何事，雜家不求權，不好，所求者，唯黃白之而已……”

紀綱垂瞼靜靜道：“巧得很，下不求財，只求權，爲了權力，下可以踩著任何人的肩膀往上爬，蕭侯爺我也照踩不誤，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風景，我也很想領略一番。”

而聶被紀綱眼中閃過的兇震住了，沉默半晌，而聶輕輕敲了敲桌子的邊沿兒，站起，緩緩朝門外走去，頭也不回，淡淡扔下一句話。

“你這一腳踩得很妙，就快登上雲端了，昨夜雜家聽天子在文華殿裡嘀咕了幾句……”

紀綱一楞，不自覺的坐直了子，聲道：“天子……說了什麼？”

“天子說……‘紀綱堪用，或可爲錦衛指揮副使’，紀大人，恭喜你，你又要升兒了。”

戰事失利，朝廷大軍收攏將士，真定府外集結歸建之後，全軍往南撤離，進戰略守勢。

這是沒辦法的事，剛打了敗仗的軍隊士氣非常低糜，雖然人數仍多於朱棣的燕軍，可這種頹喪消極的狀態本無法打仗，而燕軍這回以勝多，打了一次漂亮的勝仗，雖然勝利的原因令他們到莫名其妙，可他們的士氣現在卻是高昂激盪如長虹貫日，一個個打了似的，嗨得不得了。

此消彼長之下，目前實在不宜與燕軍正面鋒，否則等待他的必然是第二次敗仗。

蕭凡做出了冷靜的選擇，全軍往南撤離，並且對三十餘萬大軍進行了分兵，由平安領十萬將士駐守順德府，盛庸領十萬駐山東東昌府，瞿能領八萬駐山西沁州，另外分出三萬給大名府的郭英，和彰德府的耿炳文，如此一來，數十萬大軍分別駐紮北平外圍的幾個重鎮，從地圖上看去，這幾個城池若連一條線，正好對北平府形了一個嚴的包圍圈。

而蕭凡自己則領著剩下的八萬將士撤到了山東濟南府。

敗而不，蕭凡在做著自己的努力，力求將戰火控制在北方，不使它蔓延到南方去，用最小的代價平定這場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