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暖爐有熱意傳來,葉雲瀾眉心稍稍舒緩了一些。
他閉目養神了會,復又開口道︰“三日之後,論道會便將開始。屆時通靈澗登天階,便是各派弟子的戰場。而只有最先登頂的十人,才有資格在浮雲巔進行最後的比試。”
通靈澗在外看是天池山從上往下的一道幽澗,他們現在所,便是通靈澗底端。
唯有通過登天階,才可逆流往上,不斷攀延。直至出通靈澗,到天池山頂,浮雲之巔。
在此途中,有前人所設下的考驗,更有兩相踫撞,決出勝負才能夠向前的殘酷。
三日後登天階一開,從五洲四海而來數萬年輕弟子同時開始往上攀延。
葉雲瀾雖然從未參與過天池山論道會,但僅是從書中文字所描繪,便可想象出當時景象該是如何浩大。
沈殊認真道︰“我絕不會令師尊丟臉。”
聞言,葉雲瀾睜開眼,他已很疲憊,目沉沉注視著沈殊,清冽語聲帶著一嚴厲。
“沈殊,記好了。你此番前來論道會,是為開闊眼界,增長見識。你要超越的,永遠都只是自己。無需逞強而為,更不必意氣用事,心生執念。為師……並不需要你來掙臉。”
“你的質與旁人不同,若生心魔,極其難解。我不希你這麼努力才踏上道途,行走至今,最後卻功虧一簣。”
沈殊知道,方才他被南宮擎激起戾氣,沒能及時製,被自家師尊覺察,終究還是給對方留下了心結。
只是,對方如何知道,他偶爾泄那戾氣,不及他真正萬千之一。
地上影子微微扭了一瞬。
“我記住了,師尊。”
沈殊走到葉雲瀾面前,半跪下來,如同年對著長輩撒那般,將臉伏在葉雲瀾的膝上,低聲道︰“師尊不必為我擔憂。”
葉雲瀾沉默了會,手踫沈殊脖頸上傀儡印,一下又一下的,不說話。
沈殊知他心中有氣,乖巧任著他,直到對方作越來越慢,最後停下。
沈殊抬頭,發現對方已經睡了。
他作輕緩地站起,看著在紫雲木下沉睡的人。
那人枕在石桌上,烏發蜿蜒散開,出小半邊側。
紫藍的花瓣落在他的發間,長長睫低垂,有一種弱不堪的錯覺。
讓人極想擁他懷,護佑他一生一世。
他想起當年,師尊說他太晚休息,當心以後會生不高的時候,他對師尊撒,說生得太高,就不能再靠在師尊懷裡了。
那時候師尊只是敲了敲他腦袋,說︰“你日後若遇上自己喜歡的人,難不還要窩在別人姑娘懷裡,要別人寵著你,慣著你,而不是你去抱著,護著麼?”
那時候他確實不懂,想著,生不高便生不高,只要能一直與師尊在一起,便是怎麼樣也無妨。
可現在他懂了。
喜歡一個人,確實不會再甘於躲在那人懷裡。
他想要抱著他,護著他。
想要給他世上最好的東西。
他想要頂天立地。
——葉雲瀾陷在夢中。
月蕭瑟,魔宮。
這是圓月之夜後第一天。
那人如同慣例消失了蹤跡。
他手腕腳腕都帶著鎖鏈,脖頸上還有著青紫曖昧的痕跡。
仿佛散了架,累得連一手指都不想彈。
他在床榻上,看著窗沿上遙遠的月,長久沉默。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月亮了。
卻忽然一道悉聲音傳來。
“雲瀾。”
“聽聞魔尊要娶你為妻,”那人輕輕道,語聲如同往時般溫,“為夫恰好路過魔域,便來看你了。”
蕭疏月裡,漸漸凝出一個穿著月白道袍的影。
陳微遠走過來,握上他被鎖鏈勒出累累紅痕的手腕,憐惜道︰“怎弄了這副模樣。”
他沙啞開口︰“別踫我。”
陳微遠輕嘆一口氣,“我知娘子怨我。”對方輕輕著他的手腕,“可娘子不知,我當初將你送魔宮,只是因為迫不得已。”
他撇過臉,不再聽這人滿口甜謊言,隻道了一聲︰“滾。”
“不要再耍小子了,嗯?”陳微遠低道,“雲瀾,只要你答應為我做一件事,我們之間,便不會再有任何阻礙,你我便能夠長長久久,永遠在一起——”一把刀,被放他手心。
“這刀上有戮魔咒,只要刀尖能刺破魔尊一點皮,便能將他重傷。”
“我陳家正妻的位置,始終為你留著。只要你殺了魔尊,我們便能永結同心,生死不離……”
他覺得荒謬。
可心臟卻不控制地、急劇地跳著,對方的聲音仿佛滲了致命的迷藥,著無盡的蠱。
“雲瀾,我知道你仍我。”
陳微遠道。
他耳邊似乎出現了耳鳴,仄的囚屋中,魔尊深深擁著他,仿佛要將他碎腹,重復著問他同樣的問題。
“仙長,這麼多年,你到底有沒有一分一毫,曾過我?”
耳鳴聲越來越重,連同陳微遠的聲音,像是魑魅魍魎鑽滿他心頭。
他咬了咬舌尖,勉強凝出一分清醒,沙啞道︰“陳微遠……我說了,要你滾。”
“雲瀾,你又忘了,你該我夫君。”陳微遠湊近他,鼻息噴在他脖頸,溫而悉的氣息將他包裹,“告訴為夫,你是不是仍然我,嗯?”
“不,我已經不你了,我的,是尊上——”他一字一頓道。
字字仿佛泣。
邊溫的氣息似乎冷了一瞬。
“娘子總說謊,”陳微遠道,篤定道︰“你怎會上那個魔頭呢?明明結契那日,我們便已約好了,此生此世,你的心只會為我而跳。”
陳微遠的手上他左,低低笑道︰“看,它在跳。”
“雲瀾,替為夫殺了那個魔頭,可好?”
太突突直跳,仿佛快要炸裂。
他拚盡全力,將手中的刀擲到地上。
“滾——無論如何,我絕不會傷他,你給我滾!”
陳微遠終於變。
“雲瀾,你總是這樣倔強。”他面上溫笑容褪去,“順從本心,就那麼難麼?”
他手抖著,指甲陷裡,才克制住那種席卷而上的、澎湃的、難以遏製的痛苦心緒。
“那便沒有辦法了。”
陳微遠說著,拿出了一枚玉。
那是他們結契時候,雙方一同在上面滴過的玉,代表著同舟共濟,生死不離。
那塊玉在月照耀之下,散發著淒清的芒。
“雲瀾。”陳微遠開口,他拾起地上的刀,放他手心,“拿著這把刀,找機會刺進魔尊。”
陳微遠攥那塊玉。
他的靈魂仿佛也被對方攥。
所有堅持,在莫可知的力量面前潰敗。
他無法再控制自己,仿佛傀儡一般接過了那把刀,順從地道︰“是。”
陳微遠離開了。
他依舊躺在床上,看著窗沿外的月,雙手疊,握著手中的刀。
空的眼慢慢睜大。
一滴水珠掉落在刀柄。
無人看見。
畫面倏然轉。
無的,他被盛放在最深的黑暗裡。
上已被褪盡,手腳被膩的東西纏住,他跪坐在冰冷的地面,雙手被懸吊空中,極熱,心卻極冷。
有人緩步走了過來。
伴著滴答滴答的聲音。
——是對方腹部上傷口,被戮魔咒所傷,始終未能愈合,所滴落的。
他的下顎被對方起。
魔尊聲音低啞︰“仙長,本尊沒有如你所願,被那些所謂仙門正道所圍剿,你是不是很失?”
他想搖頭,脖頸卻被膩的東西圈住,只能仰頭,發出低啞的悶哼。
“本尊聽聞世間有一種咒,能夠消去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全部記憶,並把他對那個人的,全部轉移到施咒者上。”
“若是可以,本尊真想將這種咒,施展在你上。”
魔尊咬牙切齒說著,忽然俯擁抱住他。
眼淚從他側臉慢慢流淌下來。
他沒能說出口的話是,若是世上真有這種咒……
他其實願意,對方將之,施展到他上。
畫面再轉。
佛堂。
他拿著修羅劍,戴著猙獰鬼面,緩緩在佛前跪下。
“敢問大師,這世間是否有法,可斷,可令我此世不再為另一個人所擾?”
大師道︰“皈依可斷。”
“我心有執,無法皈依。”
大師道︰“難有,綿長,何必強斷?”
他漠然道︰“若我無法去我想之人,苦之中,為我所不,要這又有何用。”
大師輕嘆一口氣,道︰“若要強斷,需以七針刺生魂,刻下斷咒印,此後所有,皆為痛苦,生生世世,不可消弭。你可想清楚了?”
他俯道︰“我願戒。”
七針灼過南明離火,刺魂魄。
魂魄被撕裂的痛苦席卷而來。
葉雲瀾驟然從夢中驚醒。
他發覺自己所並非紫雲木下石桌,而是躺在那鋪著綿錦被的石床上。
鞋外都被細心除去,暖爐被放在了床邊。
他慢慢支起,便見沈殊正盤膝坐在地上,運功凝氣。
“師尊,你醒了。”沈殊聞聽靜,睜開眼道。
葉雲瀾微微頷首,起著。
“我睡了多久?”他道。
“隻半日。”沈殊答。
或許是因為方才之夢,口有悶氣淤堵,葉雲瀾了眉心,道︰“先不著急修行,今日為師要帶你去尋齊煉製本命劍的材料。”
“通靈澗修真市集,十年才得一遇。不妨去見一見。”
走出月影壁,到了通靈澗修真市集所在。
縱使有所預料,其中洶湧人還是教人吃驚。
與天池山外的市鎮並不一樣,能夠進通靈澗的,幾乎全是修行者,此難得匯聚了五洲四海的修士,賣的東西可謂奇形怪狀、層出不窮。
師徒兩人走在喧囂集市中。
他已經重新戴上冪籬,走走停停,為沈殊選取合適的練劍靈材。
沈殊走在他旁,護著自家師尊不被踫撞。
忽聽到不遠有人頭接耳道︰“你聽說了沒有?西洲皇朝之戰又開始了,曜日皇朝三日前發戰爭,大軍橫西海。”
“皇朝之事,又怎是我等小小修士可以置喙。還不如談談這天池山論道會,又有多天才道修匯聚。”
“說起天才,那更不能不說曜日皇朝那位太子,那一位。才真是千古難遇的天才。而今年齡還未超三十,便已距蛻凡境一步之遙。以他修為,若是也來到這天池山論道會,豈不是縱橫年輕一輩無敵手?”
“堂堂太子殿下,約不會參與這種修行界宗門的比鬥吧?只不過,這位太子有如此天資,與曜日皇朝對立萬載的星月皇朝,豈不是日日坐立不安?”
有人︰“你們消息未免也太過滯後,半月前,星月皇朝皇太剛於朝暮巔敗於那位太子手下,修為被廢,星月皇朝絕不會放過那位太子。正好這半月一直沒有那位太子的音訊,我猜測……”
那人還未說完,忽有一聲高喊︰“曜日皇朝太子來天池山了,看——”“據說這位太子要在天池山論道會上選拔人才,回去給皇朝效力。”
“真的假的?”
葉雲瀾俯正在挑選靈材,聞言手一頓。
他直起,向通靈澗漆黑夜幕。
遙遠,黑暗的通靈澗燃起了火。
那火近,是騎坐著炎麟的儀仗隊伍,曜日皇族旗幟飄。
而騎坐在炎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