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容被他抓著的手指了一, 直覺他話中意味不同尋常，連語氣也輕了下來，難以置信地問“何意？盧龍軍怎會沒有了？”

山宗手上用力, 手掌包裹著的手指“我隻能說這些，如今敵軍已至，追究這些也沒有用了。”

神容心中微怔，人已被他拉著繼續往前。

他隻能說這些, 這語氣, 與他說起那份旨時一樣, 不是不說, 而是不能說。

薊山裡, 坑附近已經聚集了數十位百夫長, 正列隊等著。

大約他們也是收到了訊息，偶爾人群裡有幾聲有關來犯敵兵的討論, 許多人眉頭鎖，有的口中還罵罵咧咧。

山宗帶著神容走過來，鬆開手，低聲說“在旁邊等我，別走遠。”

神容點頭，從未親經歷過戰事，這種時候隻能聽他安排，在一棵樹下站定, 看著他走去了那群百夫長當中, 瞬間被人圍住。

抬起頭，遠遠去看眼前那座薊山。

隻有這座山巋然如舊, 不知世事瞬息萬變，外麵已有十萬兵戈相指。

東來快步走至後, 低聲詢問“主，可要著人報信國公府？”

神容搖頭“不必，此時幽州全境戒嚴，帶信出去不妥，徒增府上擔憂罷了。你帶人留意薊山地風，即便開戰，也要確保此山無事。”

東來稱是，聽語氣平靜，悄悄看臉卻有些發白，目就朝著不遠正在安排應對的山宗，一如往常沒有多問，領命退去了。

神容看著前方，山宗手中直刀已經出鞘，泛著寒的刀尖指在地上鋪開的一張地圖上，一步一步繞著地圖走，寥寥數語，在場的百夫長就接連領命而。

胡十一匆匆趕來時，正逢上雷大領命而走，在場已經沒剩幾人，幾乎這裡所有百夫長手上的兵力都派出去了。

他上前稟報“頭兒，他們的先鋒開始接近了，果然往關口來了！”

山宗握刀，麵沉如水“領兵的是誰？”

胡十一罵“藏頭尾的一個王八羔子，掩在後方，不曾探到！不過探到他們挑著的旗幟上寫了‘泥禮城’三個漢字，去他孃的泥禮城，如此囂張，那是咱們的薊州城！”

薊州陷落十幾載，城池也早已被契丹人強行改契丹名泥禮城，他們一定是故意的，以漢文書寫其名而來，是刻意挑釁。

山宗換手持刀，一麵下令“由你帶人守在山中，隨時聽我安排。”

眼下張威領兵守著幽州城，胡十一後悔今早突發奇想跟他換了跟來這山裡了，因為關口一旦破開，幽州城就岌岌可危。本還想去支援他，聽到這命令撓了撓頭，隻能按捺住了。

“我看他們來勢洶洶，頭兒可要變對策？”

“不變，”山宗說“他們一定會先行試探，按我方纔命令，番排程應對，不要暴兵力。”

胡十一方纔可是親眼見了他們先鋒的勢頭，浩浩而來，本毫不將關城放在眼裡一樣，不免有些憂慮“肯定嗎，頭兒？”

“肯定，我已知道對方領兵的是誰。”

“誰啊？”他下意識問。

山宗冷笑一聲“泥禮城，那就是如今占據薊州的孫過折。”

胡十一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驚訝道“漢人？”

“契丹人，隻不過有個漢名罷了。”

胡十一更詫異了“頭兒你如此瞭解這契丹狗，莫非是與他過手？”這些年不曾與關外開戰，他自然一無所知。

“沒錯，過。”山宗說完就冷聲發話“廢話說，應戰！”

胡十一馬上打起神，半句話不再多說，親自去傳訊布戰。

山宗此時才走到樹旁，神容還在那裡站著，直到此刻都很安靜，臉上也不見慌，盡管已知道他手上僅僅隻有兩萬人馬。

看到他過來，神容便將上的披風又係了些，先一步走到了他跟前“你要去應戰，我留何？”

比自己想得還要配合。山宗指一下眼前的山“你對山中悉，就留在這裡，若聽到戰鼓急擂，就找地方躲避，附近都有人守著，不要出山。”

神容明白他意思了，本也在意料之中“不好對付是麼？”

山宗看一眼，沒有直言“如果戰鼓沒有急擂，就說明抵擋住了，如果擂聲急切……”他話頓住，忽然一手，把摟到前。

神容撞他膛，抬頭迎上他低下的眉眼，聽見他沉著聲說“不管如何，先顧好自己，就算是像往常那樣再躲進山腹裡一回，也要安然無恙。”

點頭，沒來由地心口發“我記住了。”

山宗鬆開手就走了。

甚至沒來得及再多說一句，轉頭就看見他大步而去的背影，手裡的刀寒朔朔，形也凜凜如刀出了鞘。

……

漫長的關城起伏延綿，盤踞山間，護衛著整個幽州邊境。

山間連鳥都不再頭，隻剩下兵卒不斷地在四奔走。

兩個時辰後，東來纔回來，腳步迅疾，在樹下找到坐著的神容。

他一邊取出隨攜帶的水囊奉上給，一邊小聲稟報“屬下探完地風後，特地去了下關城附近，關外敵兵進攻關口了，不過攻來的人不多，每攻一番便被擊退了，已經攻了好幾番。”

神容拿著水囊，沒有喝，不知道山宗去了哪個地方的關城，是不是就是在關口，因為離得遠，秋風也吹不進這深山，居然聽不到多靜。

但聽東來所言，說明山宗判斷得沒錯，那個孫過折的契丹將領，第一步果然是試探，被他算得分毫不差。

“地風如何？”神容問。

東來回“地風平穩，應是當初主去關外理過的緣故。”

神容卻輕輕蹙了眉“我隻擔心關外的忽而攻來，目的裡就有這座礦山。”

東來道“看目前形，他們眼裡隻有關口，應是沖著幽州城而來。”

神容點了下頭，心裡依舊難以輕鬆，兩萬對陣十萬，對方又是有備而來，關城之後有幽州城，還有礦山，以對多，很難麵麵俱全地顧及。

“過去很久了，主該用些水糧了。”東來從懷裡取出剛剛自兵卒拿來的軍糧，紙包著黑乎乎的乾，雙手遞過去。

神容強迫自己拿了一塊放進了裡，知道此時儲存力的重要，沒人顧得上了，得自己顧好自己。

乾的乾在裡似乎如何也嚼不一般，卻小口吃得很細。

心裡是想靠這個來分個心，卻又總忍不住去想那男人的境，甚至又忍不住去想他不知所蹤的盧龍軍……

忽然間，鼓聲乍起，急切如雷。

頓時轉看過去，周圍是握兵戈駐守的兵卒，遠是隨風搖曳的樹影，頭頂不見天日，大片灰的雲往下墜，看不見那段關城，秋風呼嘯在高高的樹頂，那陣鼓聲始終急切未停。

“走。”還記得山宗的代，站起，冷靜地往前走。

東來跟上腳步，直到了坑口。

坑口守著幾個兵，見到神容過來，立即放好木梯。

神容踩著木梯往下，坑迴避。

下麵比平時要暗，坑壁上的火把已經燒滅了兩支，無人有空閑來換。

但這下方聽不見那遙遠又急切的鼓聲了。

東來跟下來後，快走幾步在前為神容開道。

到了坑道的岔口，神容停了“不用走了，這裡夠深了。”

東來站定，小聲問“主可是在擔心？屬下可以再去上方探一探山使的訊息。”

神容在半明半暗站著，看不清神“不要妨礙他們作戰。”

幽深的坑裡，忽然傳出一聲怪笑。

東來立即循聲拔刀防範。

這聲音，不是未申五是誰。

神容借著微弱的亮看過去，他自岔口坑道裡出蓬頭垢麵的腦袋，連臉都看不清楚，隻有左眼上的那道白疤最清楚。

“小人也躲下來了，看來這回那狗東西是擋不住了！”未申五是半靠在這岔口邊的，人就那麼坐在地上，子藏在黑的坑道裡，隻出個腦袋，說完又怪笑，像個駭人的鬼影。

神容不想理睬他，刻意迴避開兩步，去聽上方的聲響。

那陣急切的鼓聲居然還在擂著。

坑道裡，傳出了哼哼唧唧的聲音，混進了那陣鼓聲裡，是未申五，他竟哼起小曲來了。

東來橫刀警告“閉。”

未申五呸一聲“老子知道那狗東西快死了高興，哼個曲兒慶賀，你小子算什麼東西，敢管老子！”說著自顧自接著哼。

東來腳一，被神容攔住“等等。”

走回去，聽著未申五哼的曲，一連兩遍，才聽清――

“舊一年，新一年，一晃多年，中原王師何時至，年年復年年……”

“你怎麼會哼這個？”不問。

未申五那駭人的腦袋又出來，怪聲笑“老子怎麼不會，一個遍唱大江南北的破歌，會的人海了去了！小人兒若喜歡，老子再給你哼一段兒？好慶賀你那不是東西的前夫快被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