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的氣氛徹底僵下來。
朝中之事大家都不怎麼敢深論,又眼見得薑雪寧這架勢駭人,乾脆連和事佬都不敢出來做了。
隻心裡納罕一個前麵十四年都養在田莊半點見識都沒有的姑娘,在京中待了四年而已,怎生這般人害怕?
好在正當此時,外頭下人忽然麵帶喜,急急來報“稟小姐,臨淄王殿下和燕世子已經在外頭了。”
先前尤月與薑雪寧這一番爭執,立刻就被眾人拋之於腦後。
甚至連尤月自己都一下不在意了。
花廳裡這些妙齡子們,一下頭接耳的談論起來,各有或憧憬或赧的態,有一些膽子大的更是直接湊到了門旁窗邊去看。
唯有薑雪寧聞言微微怔然燕臨怎麼也來了?
但隨即便到了頭疼。
難怪今日來清遠伯府,見著來赴宴的人這麼多,原來不是伯府重新得勢,而是因為燕臨與沈玠要來!
這下可好——
那日婉拒燕臨時信口敷衍說要在家歇兩日,結果正到了九月九重節的時候又來別人家赴宴,隻怕一會兒醋壇子要翻了。
清遠伯府賞都在園子裡,男客客雖然分開,可一邊在花廳,一邊在水榭,相距其實並不遙遠,且兩邊進來時都要經過園中一條長廊。
在花廳裡,在水榭裡,遠遠就能看見。
那下人來報時,燕臨與沈玠已經從外頭進來,不多時便走上了長廊。
沈玠天潢貴胄,溫文爾雅氣質自不必說。
今日的燕臨則難得沒帶佩劍,作貴公子打扮。
一收腰的錦緞天水藍長袍,革帶上簡單地懸了一塊白玉,年英姿拔,麵如冠玉,目若晨星,遙遙從長廊那頭走上來,彷彿一灼灼驕,使人目眩。
花廳裡這些閨中,早已過了不知事的年紀,一時見這般出的公子哥兒,心底都萌生出些許的春來。
尤月更是看呆了眼,臉頰緋紅。
今年也是十八妙齡,自忖容高於姐姐,又與燕臨年紀相仿,昨日聽聞燕世子與臨淄王要來時,便暗中揣度燕臨為何而來,險些一夜沒睡好覺,如今見得燕臨來,心便怦怦直跳。
“哎呀!”
一位倚在門邊看的小姐,忽然了一聲,驚訝地以手掩。
“燕世子怎的向這邊來了?”
眾人頓時跟著驚訝起來,原本還能在座中假裝鎮定的都不由站了起來,向外去。
果然,隻見燕臨立在廊上,同旁邊的沈玠說了兩句話,便帶著他邊那名青仆從,往花廳的方向來。
廳中眾人立刻猜測起來。
“燕世子這是要乾什麼?”
“來找誰嗎?”
“呀,莫不是來找咱們尤家小姐吧?”
尤月、薑雪寧們這一桌正好在窗邊,乃是整個花廳中視野最佳的位置,能清楚地看見外麵。
相應的,外頭也能略窺其一二。
尤月聽得其他人打趣,心裡歡喜,麵上卻是又又惱,作勢要打那幾個碎的,隻道“你們可別胡說,我們府裡可沒發帖請燕世子,昨日接到他回帖,說今日要來,府裡上下還納悶呢。誰知道世子為什麼來?”
不這般說還好,一說越發引人猜測“那這可是尋來的,還是清遠伯府麵子大呀。”
薑雪寧坐在窗邊一角,朝外著不說話,臉上半點看不見旁人那般暗暗的激和怯。
別人的注意力也都不在上。
唯有尤霜若有所思地向看了一眼。
不多時,燕臨已經走近,竟正正好來到那窗前。
今日是清遠伯府的宴,燕世子若隻在男客那邊倒也罷了,眼下往客這邊走,難免就要使人多想既在伯府,又來客這邊,且今日還給麵子來赴宴,按尋常道理來推論,自然是來找尤府小姐的。
一時周遭目都落在了尤月上。
也不知是疑多,羨多,還是嫉妒居多。
尤月於旁人目之中,隻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張,差點一個失手打翻了茶盞,但很快這種張就變了一種得意與虛榮。
畢竟算主人家,要待客。
輕吸一口氣,住那一顆幾乎就快要跳出嚨的心,窮盡了自己比畢生的鎮定,端出了一副得優雅的姿態,款款起,便揚起了微笑“燕世子——”
燕臨長在高門,從小不知有多人在他麵前獻,見多了這樣矯造作的姿態,都懶得睬一眼,全當沒聽到,反將目落到了窗角落裡那名的上。
薑雪寧猶自端坐。
一雙明澈的眼從裡麵看出來,自然且安靜,隻是神間似乎藏了幾分苦惱,倒像是覺得他是個麻煩似的,人看了心頭火起。
燕臨本就不滿敷衍自己又跑來這勞什子的清遠伯府折騰,當下便微微抿,拉下了臉來,道“沒想到今日我也來吧?”
周遭所有目“刷”地一下轉了向。
尤月麵一白,剛在麵上掛好的得微笑險些扭曲,幾乎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目豁然回轉頭來看著薑雪寧!
薑雪寧心底嘆了口氣,不答話。
燕臨便道“你出來。”
周圍又是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薑雪寧知他脾,猜他心底著惱,倒不敢當著眾人的麵怒了他,隻恐他脾氣上來大家都下不來臺,便依言起,出了花廳。
前腳才邁出去,花廳裡後腳就炸開了。
先才還對燕世子懷有憧憬的大家閨秀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帶著看尤月的目都古怪了幾分。
尤月作為主人家站起來,才剛說了半句話就要招呼客人,誰料想這位尊貴的客人竟然半分也不搭理,反而跟們以為上不了臺麵的那薑二姑娘說話,言語之間更好似識,實在人驚得跌落一地下!
這何異於當麵打臉?
原本們以為燕世子與臨淄王殿下來赴宴,該是清遠伯府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本事,可看燕世子方纔言行,似乎完全不是們想象的那般。
尤月站在原地,著外頭那兩道遠去的影,臉上忽然變得五六,表十分“彩”。
燕臨走在前麵。
薑雪寧落後半步。
青鋒與棠兒則在更後麵,隻遠遠跟著。
等走到這園子角落的幽僻了,燕臨才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看“自己說要在家歇兩日,今日又出現在人家賞宴上,你心要氣我是吧?”
薑雪寧自打聽見他來了,就知道醋壇子要倒。
如今果然倒了。
抬眸他,眼底仿若一泓清泉,隻含笑道“我也是回了屋纔看見有尤府的請帖,臨時決定的。何況你現在不也來了嗎?”
這話裡意思,竟像是說知道燕臨也會來一樣。
燕臨頓時生不起氣來,還沒來由的覺到了一甜意。
他先前抿起來的角便不住了,浮上來一抹真笑,道“正經本事沒學多,哄我的功夫倒練了個爐火純青!”
薑雪寧心裡道你不就吃我這套麼?
上卻是道“可世子膽子也太大了些,方纔廳中還有其他府裡的小姐在呢,你也敢過來。今日形人瞧見,怕不知回頭要傳出怎樣的流言蜚語呢。”
“那便他們傳好了。”
燕臨眉目間竟出幾分霸道來,渾然不將那些放在眼底。
“往日是我尚有兩年才加冠,不好旁人知道,怕中間生了什麼變故,讓你為流言所困;可如今就剩下兩個月,我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薑雪寧一時無言。
這時想起來的,是上一世燕臨那腥的冠禮,抄家滅族,流放千裡,偌大的燕氏一族一朝覆滅,隻像是烈日墜於山穀,暗得不出一來。
再看眼前年對真正年的憧憬與嚮往,不由深覺殘酷。
燕臨瞧著神不對,以為是生氣了,一時倒生出幾分侷促,思量片刻便改口道“但你若不高興,往後這樣的事我再也不做。”
薑雪寧心底越發荒涼。
燕臨卻走上來一步,拉了的手“殿下那邊還在等我,你今日既出來了,就不急著回去。待得下午宴席散了,你在層霄樓等我,我晚些時候出來,帶你去看燈會。”
年的手是執劍的手,指腹磨出些細繭,拉著手掌時,傳遞出一理的熱度。
薑雪寧看他笑著自己,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畢竟先拒了他又來了清遠伯府,要再拒他一回,隻怕當場翻臉給看,隻好應下了,道“好。”
燕臨在此也不好多留,且誤以為不高興他高調行事,是以跟說了兩句話,又代一會兒萬莫貪杯喝隻醉貓,這才帶著青鋒返回水榭。
薑雪寧則順著原路,信步要回花廳。
可才經過幾叢花樹,忽然便聽見幾聲咒罵從花樹的另一邊響起,過覆的枝葉傳了出來,
“小賤蹄子讓你跑!”
“你是誰的種都還不知道,府裡養你這許多年,你倒還敢反了天了!”
“塞住,摁下去清醒清醒!”
中間彷彿夾雜著子絕的嗚咽聲,但模糊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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