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公橋頭試張良的勵志故事李旭從小就聽說過,所以第二天不到卯時他就爬了起來,早早地來到銅匠家的氈包羣外等候。草原上夜風如刀,凍得他脣發紫,鼻涕滾滾如漿。哆嗦著在寒風裡足足苦候了一個多時辰,銅匠纔打著哈欠走出了氈包外。
見到李旭鼻涕水直流的狼狽樣子,銅匠瞪大了眼睛問道:“你不要命了,半夜三更在這裡站著?難道你沒聽說過草原上的風能吹死人麼?”
“前,前、前、輩-輩”李旭一邊打著哆嗦一邊解釋,“前,前輩吩咐早,早來,不敢…..”
“什麼敢不敢的,你不睡覺,我還睡覺呢!”銅匠一把扯過李旭,將他推進自己的石頭作坊裡。一邊手腳麻利地將火捅開,猛踩了幾下風囊,一邊數落道:“讀書讀傻了吧,糊弄孩子的話你也信。教徒弟這事兒你我願,既然肯教了又何必玩那麼多虛玄。有那功夫兒,不如彼此都好好睡一覺,省得一個說話時沒打彩,一個教時肚子裡還在罵師父的祖宗!”
聞此乖張之言,李旭只能訕訕而笑。在寒風中苦等的這一個時辰,他的確在肚子裡腹誹了銅匠很多次。想想張良當年三次早早來到橋頭,都被黃石公抱怨起得太晚趕了回去,想必當時張大賢肚子裡的想法與自己方纔的抱怨別無二致。
那銅匠待得李旭把凍僵的稍微烤暖和了,便不再向爐膛裡鼓風。用鐵鉗子夾起一大塊炭,將火頭住。拎起一個鼓鼓的酒囊,仰起脖子狂飲了數口,將皮囊信手扔給李旭。
“前,前輩!”李旭從啓蒙到現在跟過四、五個師父,卻沒有一個如銅匠這般渾上下沒有半點師道尊嚴。自己行止不端也罷,還準許弟子當其面而飲酒。抱著酒囊,李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期期奈奈楞在了火爐旁。
“前,前什麼前輩。我有那麼老麼?喝酒,喝暖和咱們開始授藝!”銅匠白眼一翻,大聲呵斥道。
“弟子叩……”李旭聞聽銅匠肯教導自己習武,趕上前行拜師之禮。按徐大眼的分析,既然晴姨畫技已經大師之境,被推崇的武者手段自然也不俗。
剛一曲下,立刻被銅匠用火鉗子生生攔了下來,後半句拜師的話也給憋進了肚子裡。李旭不知道這又是哪門子古怪規矩,驚詫地擡頭張。只見銅匠搖著頭說道:“別跟個磕頭蟲似的,我看著頭暈。我不是你師父,只是指點你些殺人技巧而已。你想學,我正好也不願意這份技藝埋沒在草原上。咱們各取所需,至於將來你就如何,那是你自己的造化,與我這授藝的無關。屁大個小事兒,誰還指你拿個牌位天天把我供著!”
“師,是,前輩!”李旭只好站直了,然後揖了一揖,算是拜過了恩師。他只覺得眼前全是星星,彷彿自己在夢遊,所謂銅匠,所謂火爐,都是夢中製造出來的幻境而已。
若是徐大眼在此,肯定立刻拎起酒袋來與銅匠稱兄道弟。江南世家素有魏晉風,從王右軍東牀坦腹(注1),到祖狄擊楫中流,追求的都是一種率而爲的灑境界。這種人你若以世俗之禮對他,反而會招惹起他的不快。
銅匠見李旭始終拘泥於師徒名分,果然有些不開心。搖了搖頭,嘆道。“你這人倒是個厚道孩子,只可以太執著了些。將來吃虧,肯定也吃在執著二字上。封侯拜將的前途有,若想百尺竿頭再進一步,是萬萬不能了!”
自己現在的子將來會吃虧,這話楊老夫子在分別時也曾提醒過。但封侯拜將四個字,李旭卻從來沒膽子去想。沒遇到步校尉之前,他的最高理想是作個管民政的一縣戶槽,讓那些差役們紛紛趕上來拍自己馬屁。見到步校尉的一槊之威後,他的人生目標就變了做一個騎兵校尉,帶著幾百名弟兄縱橫沙場。至於侯爵和校尉之間的巨大等級差,對李旭來說都是可不可及的夢,就像街頭乞丐眼中的一萬鬥米和一千萬鬥米一樣,實在沒什麼分別。
“又發什麼呆,難道我說錯你了麼?錯了就直說,我又不會生你的氣。即便我生了你的氣,你轉走人,誰又怕著誰來!”銅匠出手,照李旭腦門上狠敲了一記,佯怒道。
“前輩的話,我師父也曾說過。只是晚輩學武,並非爲了封侯拜將!”李旭了腦袋,大聲道。
“虛僞,不爲了封侯拜將,你學武幹什麼?想就是想,男子漢大丈夫想就去爭,不想就放,何必心裡想著,里還故作清高!”銅匠手又敲,李旭卻不再肯拿自己的腦袋當別人的木魚兒,側頭閃了開去。
這一閃,反而閃得銅匠大樂,出手裡,追著李旭的腦門狂敲不止。李旭左躲右閃,把銅匠的黑手指頭盡數躲開,一邊閃,一邊氣吁吁地分辯道:“我本不是爲了封侯,卻裝做爲了覓取功名,豈不是同樣虛僞!”
“那你又是爲了什麼?”銅匠收手,一把從李旭懷裡搶過酒囊,邊喝邊問。
這下,李旭也清楚了眼前怪人的脾氣,向後退了兩步,正道:“我若學些武藝,至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萼跌泰他們被人砍死。將來也不至於再讓別人爲了我送命。至於封不封侯,眼下我只是一個商販,想了也是白想!”
“是爲了萼跌泰他們?怪不得昨天你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小小年紀,想的也忒地多!”銅匠把酒囊放了下來,看怪般上下打量著李旭。直到把李旭看得發了,才嘆息著說道:“你這子,倒像了一個人,難怪晚晴會讓我教導你習武!”
“誰?”李旭好奇地問道。晴姨安排自己來向銅匠求教的事兒,昨日自己和陶闊本沒來得及說。不知今天銅匠怎麼猜出來的,心中又把自己和哪位英雄聯繫到了一塊。
“一個呆子!”銅匠搖頭嘆道,向李旭擺了擺手,示意他在火爐旁稍待。轉走了出去,片刻之後,捧了一卷畫回來,藉著火輕輕展開於李旭面前。
畫面上是一個穿銀甲、手持長槊的將軍,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英姿颯爽,顧盼神飛。與其說和李旭相似,更不如說徐大眼上有此人幾分神韻。看畫功,估計是晴姨親手所繪,卻不知道畫中是誰家英雄人。
“你一直奇怪晚晴的世吧!”銅匠喝了口酒,嘆息著問。
李旭與徐大眼私下裡曾經多次推測過晴姨出的可能,卻從沒敢讓第三人知曉。此刻被人一下子說中了心事,臉大窘,連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愧味道。“晚,晚輩,曾經,曾經好奇!”
“有什麼慚愧的,那般人出現在這個部落裡,不惹人注目纔怪。任何漢人見了,估計都會胡猜測一二!”銅匠卻灑地聳了聳肩膀,笑著說道。
那又和畫中的將軍有什麼關係?李旭只覺得心中的,如同一鍋漿糊在煮。他沒有打探別人私的習慣,但一個驚天大擺在眼前,又不由得他不去關注。
“這個人是陳叔慎,南陳的岳王。當年大隋南征,江南的老臣、名將風而降。他一個有名無實的王爺,卻想著不能白吃百姓的供奉!嘿嘿,嘿嘿!”銅匠笑著喝了一口酒,把皮囊又推給了李旭。
聽到“不能白吃百姓供奉”八個字,李旭心中肅然起敬。虎賁中郎將羅藝那句“人不是牲口,無需名種名!”早就在李旭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對於人的出,他已經不再看得非常重。但對於敢於承擔責任的男人,心中還存著深深的敬意。
不知不覺中,李旭舉起了手中的酒袋,一邊喝,一邊聽銅匠絮絮叨叨地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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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隋軍在整個南征過程中唯一一場仗,二十萬大隋兵馬以車戰方式拖垮了陳叔慎募集的一萬五千義軍,把擒獲的反抗者全部斬於漢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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