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李旭指著畫像上那個英俊年,沒想到對方行事居然如此絕決。爲了一句‘不白吃白喝百姓供奉’,非但拋棄了家命,把自己的未婚妻也肯犧牲掉。如此推算,晴姨當年在草原上遭遇的恐怕就不是什麼馬賊了。任何大隋將士聽到消息,也不容一個擔負著拯救南陳使命的人平安地走到目的地。
“其實,這世間哪有什麼不滅的朝廷。時運沒了,一切自然要歸於塵土。該負責的人都不去負責,沒本事負責的人又何必搭上家命!”銅匠向火中倒了幾滴酒,慨然總結。木炭的隙中被馬激起了一層層火焰,幽藍的火下,他的眼神居然如十八歲的年般明澈。
“不然!此乃大勇也。雖千萬人,我往矣,無關敗!”李旭起,正反駁。
銅匠的嚨裡發出“咯嘍”一聲,差點沒被李旭的話噎得背過氣去。咳嗽了數聲,又瞪了李旭半天,笑著罵道:“你倒真的是目無尊長,老子的話也敢反駁。這些話老子憋了二十多年,從來沒人能說上幾句。雖然被人噎了,倒也噎得痛快。罷了,罷了,萬人敵的本領我自己也不濟,沒法教你。單打獨鬥的本事卻還沒忘了。你想學什麼,先說給我聽聽?”
“我想……”李旭猶豫著,目再度落於畫像中年手持的長槊上。既然王銅匠對隋滅南陳的戰爭過程如數家珍,想必他亦是當年起抵抗者中的一員。否則他也不會找遍整個草原,只爲得保護晴姨平安。這個師父的武藝應該是不差的,只是十八般兵裡到底哪個更適合自己,李旭也不能肯定。
步校尉和徐大眼都善用槊,使槊自然是他心中首選。但想想徐兄所說的煉槊要十年之功,李旭又開始犯猶豫。
“小子,莫非你也想用槊麼?”銅匠見李旭的目不捨著長槊,笑問。
“有何不可!”李旭梗著脖頸反問,“莫非你也不會麼?”
他子雖然有些木吶、執著,卻不是個死板之人。見銅匠不擺師父架子,也順著對方的子不執弟子之禮。
銅匠見李旭突然開竅,窺得了真名士自風流的灑門徑,心中愈發高興,笑著罵道:“我怎的不會,只是這冰天雪地中,老子上哪裡去給你弄馬槊去。那東西門也不難,若有百名鐵甲重騎與你一道衝陣,不需要通,也能把敵軍陣列捅出一個窟窿來。若是單打獨鬥,學槊不,恐怕人會死得更快些!”
這句話是戰場常識。馬槊長約一丈八尺,是重甲騎兵用來衝陣的理想裝備。百餘名全鐵,馬蓋鐵甲的騎兵以鋒矢陣型攻擊敵方的大陣,對方即便有兩三千人,也未必能經得起鐵騎一衝。但若是雙方織在一起混戰,用槊不的話,反倒會因爲其過於長大而縛手縛腳,幾個小兵衝到前來,一人一刀就把持槊者給解決了。
眼下整個蘇啜部會善用槊的只有徐大眼一人。他在長槊上花費了十年苦練,自然不會讓用彎刀的敵手欺到前來。李旭現在從頭學起,戰陣之上執一桿長槊,等於赤手空拳上前送死。
“若不學槊?”李旭遲疑道,心中念念不忘當日步校尉那一槊之威。那游龍一般的長槊,那威風凜凜的喝罵,給年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令他不由己地想去模仿。
“我授你一些用槊的基本技巧,留待將來你慢慢去悟。如今之時,爲了讓你給朋友報仇,還是學一學彎刀更方便!”銅匠見李旭猶豫不決,低聲建議。
李旭卻輕輕皺了皺眉頭,用彎刀的都不是正規路子出,這是徐大眼向他灌輸過的一句話。他倒不是覺得用刀者的份卑微,只是怕煉了彎刀,戰場上依然不經長槊一擊。
“你怕彎刀鬥不過長槊!”銅匠見李旭目依然在畫像上飄來飄去,低聲問道。
“有點兒怕!”李旭據實而答。銅匠師父的好就現在這兒,於此人面前,自己不需要裝腔作勢。
“如果你用一長槊,給徐大眼一彎刀,雙方手,誰勝?”銅匠搖了搖頭,問道。
“徐兄勝!”李旭對自己的斤兩心知肚明。
“若兩將相遇,一人執槊,一人執刀,誰勝?”銅匠繼續追問。
李旭眼前立刻閃過了羅藝和步校尉二人氣宇軒昂的英雄模樣。若是此二人手,勝負還真未必那麼容易區分了。想了想,他終於明白了銅匠話中的深意,撓了撓腦袋,笑著回答:“自然是誰學的,誰勝!”
“這就對了,儒子可教!”銅匠出手指又來砸李旭腦門,李旭側閃避,作不慢,卻被銅匠結結實實地敲中了一記。
“莫跑,我若真心想敲你,你哪裡躲得過去!”銅匠一邊撤手,一邊大笑。
李旭卻瞬間得了他幾分“真傳”,順手拎起一個銅盆扣於腦袋之上,邊走邊答“如此,又何必逃!”
銅匠大樂,一邊笑罵著李旭愚笨,一邊從別人送來回爐的兵中挑出兩把彎刀,一把給李旭,一把持於自己之手。傳了他幾句軍中常見的用刀歌訣,便命令他與自己對煉。
李旭怕傷了銅匠,留下了三分力氣。結果一招未完,已經被銅匠踢翻在地上。
“大劈如虎,難道像你這般病貓樣子麼?”銅匠用刀尖指著李旭咽,譏笑道。
這下李旭明白了自己和對方之間的差距太大,使出全力也未必能沾到便宜。所以不敢怠慢,翻滾出去,躍起再戰。這回一上來他就使出了全力,大開大闔,把歌訣第一句大劈如虎的意境發揮了個淋漓盡致。銅匠嘉許地點了點頭,向前踏了半步,輕而易舉地將李旭的刀鋒帶偏,順手一刀拍在了他的腰間。
“掉手橫揮,就是這個樣子!不過記住要用刀鋒!”銅匠不理睬被刀面砸得踉踉蹌蹌的李旭,大聲說道。
那軍中刀勢在大隋民間早已有流傳,不過是大劈、橫揮、順,橫掃、挑、斜斬、格擋和直刺八個作,每個作配上一句相應的口訣。李旭當年跟著族中大枝請來的護院後比劃,也聽聞過類似的歌訣。可同樣的歌訣由不同人用出來卻有著天壤之別。莊中護院使出來的刀,威勢看起來甚大,卻沒有太多變化。而銅匠信手使出來的一刀,於輕靈飄逸之外帶著狠辣刁鑽。讓人明明知道他要如何出招,就是招架不下。(注3)
整整一個早晨,李旭第一個大劈作都沒能學得半分銅匠的真髓,卻被銅匠刀砸腳踢,打了無數個跟頭。好在他小戶人家出,皮糙厚。捱了打也不喊疼,跌倒了立刻爬起來再戰,也博得了銅匠幾分嘉許。
天大亮後,銅匠的妻子起來燒茶,師徒二人也就停止了訓練。揍了人一早上,銅匠心高興,主留李旭在家中吃茶點。用過早餐後,又針對地糾正了他幾個基本姿勢,然後即開爐替牧民打刀,不再理會弟子死活。
李旭拖著痠痛的回帳,隨即帶了甘羅去各部勇士之間裝神弄鬼。待每天的例行“表演”結束了,才又一步一捱地爬回了自己的氈包。最近天氣較好,他不敢在氈包中懶,跌跌撞撞地爬上馬背,開始煉刀。
說來也怪,平素他在馬上掄刀瘋舞,氣勢驚人,作卻生僵,沒有半點章法。被銅匠敲打了一個早晨後,再次縱馬掄刀,那彎刀就像有了幾分生命般,靈活地隨心意而,無論是劈是,每個作之間都能勉強銜接得起來,不像原來那般凌了。
注1:東牀坦腹。見於《世說新語》。郄太傅求婿,派自己的門生去王家相看,王家男子紛紛整裝待旋,唯有王曦之在東牀上坦腹臥,如不聞。郄太傅聽聞回報,覺得曦之瀟灑,就把兒嫁給了他。
注2:陳叔慎,陳叔寶的異母兄弟。隋滅南陳之戰數幾個不識實務者之一。兵敗,被殺。
注3:此參考了戚家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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