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虛虛點著自己的前襟道:“照你意思,我還得故意給放行,以證清白?”
曹暗咳了一聲,小聲道:“也不是不可以……”
“想得!”
當夜,曹暗被陸時卿轟了出去,翌日黃昏再來他書房,叩門道:“郎君,來了!”
陸時卿剛巧人在門邊,便親手移門,往外道:“什麼來了?”
他問完便兀自明白過來,皺皺眉:“怎麼這個時辰來?”他剛人備了水想去沐浴的。
曹暗心說這是瀾滄縣主決定的,他哪里知道,面上問:“郎君放是不放?”
“不放。”
陸時卿說完,徑直往凈房方向走,卻聽后再次傳來曹暗的聲音:“郎君當真不放?”
有完沒完了?他停下來回頭問:“你這麼想放?”
曹暗低頭道句“不敢”,突然聽陸時卿“嗯”了一聲:“你跟隨我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全然忽視你的提議。我是不想放的,但既然你覺得有必要,那就放吧。”
他好像也沒這樣說吧。
見郎君面質疑之,曹暗慌忙道:“是,小人的確是這樣提議您的。那個……為免縣主四查探,有所發現,小人故意給一個送茶水的機會,干脆放來您書房吧?”
這樣也好,終歸意在他,若不給指條明路,無頭蒼蠅似的橫沖直撞,反倒到了府邸里邊的道,恐怕才更糟糕。
陸時卿對他這點機靈勁很滿意,點點頭示意他去,回將書房里邊的要文書拾掇起來,完了遲遲不見人來,無所事事之下便在案上鋪了張宣紙,挑揀了支筆,隨手畫了幾株蘭草,落幾筆便朝房門方向一眼。
真是,送個茶水也磨磨唧唧。
直等到一幅蘭草圖畫完,房門才終于被叩響。陸時卿清清嗓子,淡淡問:“誰。”
門外人似乎也清了清嗓,然后著個嗓門道:“郎君,老夫人請小人給您送茶水。”
一聽就是元賜嫻的聲音,偏陸時卿還得裝作不知道。他道個“進”字,垂眼思考自己該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扮小廝的——是驚訝還是憤怒,茫然還是冷漠?
不料未等他思考出結果,元賜嫻就自曝原形了,一面走近一面笑道:“陸侍郎!”
他迅速戲,抬頭,眼底一剎閃過無數種緒,三分驚訝三分茫然三分冷漠,然后以恰到好的一分憤怒質問:“怎麼是你?”
如此一番過后,他在心里嘆口氣。自從給這丫頭纏上,他天天做不正經事,演技倒是日益進了。
元賜嫻笑盈盈地瞧他:“是我,陸侍郎,您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我驚喜你個芙蓉花!
他一雙狹長的目一瞇,瞧了瞧上的兩撇黑胡子,及一藏藍的布短揭,靠著椅背道:“縣主,如陸某未瞧錯,您眼下是在私闖民宅。照大周律法,陸某可報抓您。”
元賜嫻理直氣壯搖搖頭:“不是的,您誤會了。”
陸時卿好整以暇地等解釋。
“過幾日便是七月半,到時鬼門大開,氣甚重,我怕您這里不安生,闖些牛鬼蛇神的,因此趁日落昏黃,以犯險,親自來試試您府上的守備如何。”面不改心不跳,說得跟真的似的。
陸時卿笑了聲道:“恐怕世間并無牛鬼蛇神,有的只是縣主您吧。”
被拿來與妖魔鬼怪作比的人一點沒氣,神嚴肅道:“陸侍郎,我是認真的。”說完,四顧幾眼,隨手揀了他手邊一支筆,扯過一張宣紙,彎涂涂畫畫起來,轉眼,一幅陸府的簡易地圖便躍然紙上。
指著上邊幾道口子道:“您這幾扇不臨街的側門守備太過疏,我手腳就進來了。”
陸時卿心道他若不有所疏,眼下如何能站在這里指點江山,面上則作了悟狀:“哦,多謝縣主提點,陸某改日必然重新整頓這幾。”
元賜嫻直起腰瞅他:“那不行,您得給我留個門呀。”
“您放著大門不走,為何非得從偏門過?”
“您的意思是,歡迎我走大門?”
陸時卿一噎,從手中出筆,擱回筆架子,道:“不歡迎。”說完看臉容一眼,皺皺眉,“您的胡子歪了。”
“哦。”應一聲,吃痛扯下幾撮,小心藏進袖中,然后端端正正站在一旁。
陸時卿自顧自收起那幅蘭草圖,見杵著不,問:“您還有事?”
元賜嫻捶捶腰背:“陸侍郎,我替您安危著想,奔波勞碌了這一趟,您都不請我坐下喝口茶嗎?”
他嘆口氣:“您請自便吧。”見跑去倒茶水,又補充,“桌上那套白瓷茶不準。”
元賜嫻回頭瞥瞥他,暗暗道句“小氣”,換了一套青瓷的茶使,等喝夠了,就十分“自便”地在他對頭坐下來,東瞅西瞅看他的書房。
與外邊一樣,他這書房也是布置得一板一眼,甚至連一旁博古架的框子都是上下左右對稱的,槅子里也沒擺什麼稀奇的古玩珍寶。畢竟許多有價值的件,通常湊不齊兩副。
元賜嫻撇撇,嘆口氣。這還算什麼博古架,干脆拆了好了。
陸時卿將畫收起,縛好綢帶,見唉聲嘆氣,也不知對他這書房有何不滿,冷冷道:“天將晚,縣主如有不適,早些回府較好。”
趕收回目,擺手示意未有不適,然后拼命找話茬:“其實我來,還有樁要事與您說。”
“您說。”
“是什麼來著……”沉半晌,終于記起個能說的事,“哦,我前些天從含涼殿出來,上六殿下去教十三殿下學武,直覺不太對勁,朝中可是生了什麼事?”
陸時卿微微一滯,抬眼道:“您一個孩家,管這些做什麼?”
“好奇,我是個極富好奇心的孩家。”
“……”
陸時卿原本不想與談這些,但記起昨夜安他的話,再看眼下一灰撲撲的打扮,這態度便是如何也強不起來了,低低“嗯”了一聲:“是有些靜。”
元賜嫻好奇是真,卻未妄想從陸時卿里撬出消息來,不過沒話找話罷了,聞言詫異道:“您愿意告訴我?”說著湊他近些,小聲道,“是什麼呀?”一副很期待他與分小的樣子。
他咳了一聲,先解釋:“也不是什麼,過幾日就滿朝皆知了。”
“我比朝臣先知道的,就是。”笑得自得,“不過您放心,我肯定守口如瓶。”
說得不錯,哪怕比朝臣早知一刻,也是他走了消息。陸時卿真覺自己該離遠點,如今竟連口風都把不牢了。
他暗恨片刻,道:“二殿下犯了事,圣人預備將他幽在府,令他閉門思過,不止是十三殿下的武藝,包括原先由他掌管的金吾衛,都將一并移給六殿下。”
元賜嫻將這消息在肚腹里消化了一番,突然問:“您口中的‘犯事’,該不會與咱們上回在長安郊野的發現有關吧?”
陸時卿瞥一眼,似乎略有意外,然后道:“是。”
元賜嫻瓣微張,驚詫道:“了不得。”又問,“可我上回與您說,這興許是樁陷害,您可曾回頭求證?”
“該作的求證,陸某都已作了,圣人也很清楚事原委,不勞縣主費心。”
“哦”一聲,神有些失落。
陸時卿挑眉:“縣主似乎很擔心二殿下。”
元賜嫻一噎。這人太狡猾了,竟平白給丟個如此要命的簽條,若傳去圣人耳朵里,豈不得誤會元家站了二皇子的隊。
解釋道:“我是見不得人無辜冤,定罪容易罪難,理該謹慎置。但既然您說圣人已查明真相,二皇子的確犯了事,我自然也無話可說,不過是眼見折了個儲君人選,憂心大周的將來罷了。”
陸時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縣主倒憂國憂民的。”
元賜嫻心道那可不,剛要開口再說,忽聽房門被叩響,宣氏的聲音傳了進來:“兒啊,你在屋里嗎?”
兩人都是脖頸一僵。
聽不見答應,宣氏繼續道:“兒啊,阿娘進來了?”
陸時卿和元賜嫻對視一眼,齊齊跳起,險些倆腦袋撞在一塊。
兩人一個是不想以這等姿態出現在未來婆婆眼前,一個是不愿母親心生誤解,得他上元家提親。
陸時卿趕出言阻止:“阿娘,您等等。”然后四顧幾眼,給慌手慌腳的元賜嫻指了個方向。
元賜嫻心領神會,急忙奔去。他則疾步趕到門邊,平靜了一晌,理理襟,移門道:“阿娘,您找我有事?”
宣氏的目越過他的肩膀往里掃:“你屋里可有旁人?”
陸時卿肯定搖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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