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五所的名冊歸歸攏,殉葬的人當天就要上路,別到時候手忙腳不著頭緒。”
閆蓀瑯應個是,“督主放心,這事兒今天已經在籌備了。先帝從葬六十八人,這一輩兒不能越過次序去。暫時擬定六十人,屆時花名冊子呈您過目,該添的或是刪減的,聽您的示下。”
他嗯了聲,抬手扣披風上的鎏金領,漠然道:“以往隨葬都有定規,什麼品階幾個人,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事要辦得漂亮,恰到好才不至于翻船。我前兒還想著歇一歇來著,眼下看來是不能夠了。批紅這頭短了,廠衛那頭更要兼顧起來。這當口還不比平時,蠢蠢的人多,撒出去的番子探回來一車消息,不拿幾個做筏子,東廠在他們眼里了吃干飯的衙門。”
東廠直接命于皇帝,四潛伏,監視各地員一舉一。比方有一回詹事府幾位同知和贊善大夫賭錢,前一晚臺面上多輸贏,第二天皇帝笑談間就出來了,嚇得文武百噤若寒蟬。大難迎頭襲來倒還罷了,這份時刻遭到窺伺的恐慌才直懾人心。皇帝病危,東廠的活兒卻不能停,越到這種時候越是風聲鶴唳。閆蓀瑯是他的心腹,知道他辦事一向狠辣,否則年輕輕的不能坐上這把椅。既然執掌東廠,干了就是一輩子。這種職權不容你卸肩,結了那麼多仇家,哪天下臺就意味著活到頭了。
至于他說的辦得漂亮,自然是指后宮的向。皇帝晏駕,一大幫人要跟著倒霉,腦子活絡的都不會坐以待斃,走后門托人,不管是錢財收還是人易,不說完全秉公辦事,至面上代得過去。這頭干凈了,才好留下名額填塞那些原本不該死的人。兩邊勻一勻,遮蓋過去了,差事就辦下來了。
閆蓀瑯諾諾稱是,“圣上只有榮王一子,督主是要勤王?”
他一手挑著燈籠緩緩前行,聽他這麼說微側過頭瞥他一眼。昏暗的火照亮他的半邊臉,似春白雪又冷冽骨。油靴踩過水洼,朱紅的曳撒下擺起一連串弧度,膝瀾上金線繡制的蟒首面目猙獰,他卻馨馨然一笑,“勤王?這主意倒不錯,興許還能借機洗刷我的惡名。只可惜我名聲太壞,這輩子是當不好人了。”
他模棱兩可的話閆蓀瑯一頭霧水,即便是最信任的人,他也從不把心里的想法同他們說。他們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按他的吩咐行事就行了。
“東廠的人進不了宮,萬歲龍馭上賓之時還得司禮監出力。喪鐘一響即刻派人把守住承乾宮各門,不許任何人出,到時我自有道理。”行至延和門前他頓住了腳,接過曹春盎手上油傘讓他們回去,自己獨個兒往貞順門上去了。
貞順門是太監把守,過了橫街,對面由錦衛駐防。肖鐸地位顯赫,們遠遠看見他來了忙落鑰。閆蓀瑯目送那影逶迤出了琉璃門,扭頭看曹春盎,“你聽出什麼來了?”
曹春盎吸了吸鼻子,仰臉笑道:“督主的意思讓您別顧著撈銀子找對食,好歹莫留什麼把柄人拿住。”
閆蓀瑯照他后腦勺上打了一掌,“小兔崽子,爺們兒是說這個麼?”
爺們兒?缺了子的茶壺自稱爺們兒,不嫌磕磣麼?曹春盎皮笑不笑地應承:“是是是,我說差了。”他攏著兩手往他傘下了,“督主吩咐事兒,咱們照著做,準錯不了。那什麼……他老人家最近總鬧頭疼,置了府第也不常回去。依我說,什麼都有了,就是缺了位干娘。咱們太監雖凈了茬,心里還拿自己當男人看。有個知冷熱的人照應著,沒準兒頭疼的病就好了。我聽說人上的香氣包治百病……嘻嘻,閆監應當是最知道的。您別顧自己,也給督主看著點兒呀!”
閆蓀瑯白了他一眼,半大小子懂個屁!再得意的人兒,想起自己的殘疾也難。要人容易,可得過得了自己這一關。天天在眼里,時刻提醒自己下邊缺了一塊,換了沒臉沒皮的人也就算了,像那位這麼敏細,不定心里怎麼想。給他塞人,誰那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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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謝!
☆、紅面
第二天天放亮,辰時三刻云翳漸散,纏綿了一個多月的雨突然結束了。
天地洗刷一新,空氣里有新泥的芬芳。似乎是個好征兆,一切的不順利都該煙消云散了。抬頭看穹隆,高高的、寬廣的,音樓還在驚訝天這麼藍,六宮的喪鐘就響了。
幾乎同時,十幾個換了喪服的太監手托詔書進了乾西五所。風吹他們襆頭下低垂的孝帶,死板的馬臉像閻羅殿里討命的無常。打頭那個往院子里一站,扯著公鴨嗓喊話:“人都出來,有旨意。”
這旨意是什麼,不言自明。擔心有人和稀泥,下一抬,后的侍分散出去,把屋里的人統統趕了出來。
低等宮妃不像那些品階高的,有獨立的寢宮。們通常幾個人共用一間屋子,東西五進的院落各住滿了人,從頭所到五所,湊起來足有四五十。
音樓隨眾人到殿外候旨,推推搡搡間匍匐在地,聽臺階上司禮監太監宣讀手諭,容很簡單,也不需要過多代——“大行皇帝龍歸天,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就完了。
這樣的命運雖然早預料到了,真要赴死,又覺得像是墜進了噩夢,怎麼都醒不過來了。
四周圍哭聲震天,音樓跪著,里酸無力,伏在地上起不了。前兩天還心存僥幸,總以為皇帝尚年輕,至還有幾年活頭。誰知道這才多久,居然真的晏駕了。
腦子里茫茫一片迷霧,什麼想頭都沒有,知道自己剛滿十六,離家進京應選,空得個才人的名號,還沒咂出做娘娘的味道,就要隨那未曾謀面的皇帝一道去死。
是遲遲的人,快樂來的時候覺不到大快樂,悲傷突襲也不知道哭。耳邊呼嘯的是尖利的嚨,只到害怕,害怕得渾發抖,手腳都僵了,寒意從四肢百骸滲攀爬,筆直/進心坎里。
“哭什麼?這是喜事兒,是祖上積德才有的造化。隨侍先皇,朝廷自有優待。往后家里人了爵,念著娘娘們的好,也不枉一場養育之恩。”司禮太監不倫不類的開解不能平息人群里的驚恐惶駭,誰都沒拿他的話當回事,他也不甚在意,對著袖子吩咐,“來呀,伺候娘娘們換裳。誤了吉時。誰也擔待不起。”
簇新的白布散發出一種瀕死的臭味,腰子門外涌進來一幫尚宮局的人,抖著領展開了早就備好的孝服。大半的人被敕令嚇走了魂,幾乎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別說換服了。那些尚宮手大腳上來擺弄們,了上花紅柳綠的褙子,摘了頭上錦繡堆疊的釵環,右衽叉,腰上帶子狠狠一收,一個就料理妥當了。
音樓被推得團團轉,勉強站住了腳四下環顧,所有人都不甘,每張臉上都是痛苦和絕,卻沒有一個起反抗的。這可悲的年代,掙扎也是徒勞,該死還得死。慷慨上路家里能得蔭蔽,要是不那麼愿,最后白白犧牲,什麼好都你撈不著。
所以得笑著去死?打了個寒,本來還盼著家里哥哥侄兒進京能來探探,現在倒好,只要逢年過節祭拜祭拜就。隔山海也不打,一抬腳就過去了。可是殉葬者的魂魄會被鎮住吧?也許封在墓里,永不得見天日。
不知道李人怎麼樣了,沒在聽旨的人堆里。因為不住一個屋,去找閆太監后就沒過面,音樓也沒再見過。也許他們相談甚歡,李人已經搬出乾西五所,住到閆太監的所去了。強權之下不得不低頭,給太監做對食聽起來很悲,但總算保住一條命,音樓也替慶幸。
死要做個飽死鬼,就像上刑場前有頓斷頭飯一樣,這是人世間最后的一點施舍。宮門大開著,尚膳監進來一溜太監,兩兩搬著一張小炕桌,殿外的空地上鋪好了毯子,把那些炕桌整整齊齊擺好,請們宴辭。這種時候誰能吃得下飯?音樓回頭看,彤云還在邊,宮不用去死,還可以扶上春凳,伺候把腦袋放進繩圈里。
看著,翕,說不出一句話來。
彤云哭得撕心,“主子……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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