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他有些幽怨地著,“您這是……”
這是不自在的表現!音樓無語蒼天。憋得慌,也只能憋著,誰讓寄人籬下!他托胳膊,能不能架著一個地方不?能不能不要來回?這不是調戲是什麼?打著伺候的幌子這麼對,年紀不大,不了他這麼作弄!
把胳膊往后撤,尷尬道:“廠臣,這是在你府上,咱們不興宮里那一套吧!您每天司禮監東廠兩頭忙,回來還要關照我,我心里過意不去。”
他不說話,就那麼看著,看得寒乍立,心肝都攪了一團。他眼風銳利,實在招架不住,訕訕道:“廠臣,我年紀還小……”
他嗯了聲,“我比您大七歲。”
咽了口唾沫,“所以我不能讓您伺候著,實在不我伺候您吧!我來攙著您,嗎?”
他爽朗笑起來,瞇著眼,咧著,在這春日時里顯得出奇明朗,“娘娘知道伺候太監的是什麼人麼?臣倒是想,可惜沒有閆蓀瑯那麼好的福氣。娘娘是皇上看重的人,臣心里舍不得,也還是要忍痛割。或者娘娘不愿意跟著皇上,倒愿意留在臣邊?”
他半真半假,轉過眼來看。不覺得有什麼好笑,奇怪心直往下沉,也不知哪里不對勁,倉促調過頭去,只說:“廠臣別這樣,我的命是你救的不假,可也不能這麼揶揄我。”
他的笑容凝固住了,見要走,匆忙拉住了的腕子,低聲道:“我是無心,不過隨口一說,你不舒坦了?”
音樓抬頭,過頭頂疏疏的枝葉看天,天上沒有云彩,那麼藍,藍得醉了人心。搖搖頭說:“我沒有不舒坦,也知道自己今天在你府上是為什麼。時候到了自然要進宮去的,我早有準備,廠臣不必一再提醒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慢慢松開,心頭有些惘惘的,自覺失態,忙斂起心神道,“既然娘娘不喜歡,臣以后自省便是了。”朝不遠的抱廈比了比,“花廳就在前頭,請娘娘隨臣來。”
這一通脾氣發得過了點兒,肖鐸是這樣的人,他個大釘子,弄得自己愧疚得很。兩個人拉開了一段距離,似乎都僵著手腳。他在前面帶路,在后面跟著,幾次想和他搭訕,話到邊又猶豫不決,最后拐個彎,囫圇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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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謝大家!
☆、君憐
小花廳確實不大,窄窄的一長溜,南北搭著架子,架子上擺了各的蘭花。音樓跟他進屋,迎面異香撲鼻,嗅了嗅,恰好找著個機會和他說話。
“廠臣喜歡蘭花麼?養了這好些!”矮著子看那惠蘭,花瓣是淺黃的,外圍鑲了圈紫的邊,愈發顯得玲瓏致。喃喃道,“我以前也養過的,養了很大一盆,伺候了好幾個冬天。后來音閣看上了,花朝那天趁我不在房里,給搬走了。”
說這些的時候臉上帶著無奈的笑,看得出不愿,但也似乎并不特別生氣。不是個善于描畫凄涼的人,到不公正的待遇,心里惆悵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往遠看,依然可以發現瀟瀟的明麗的天空。
肖鐸請坐,給斟上一杯酒,問,“喜歡的東西被人搶走,不覺得難過麼?”
“難過又怎麼樣?我以前也哭,哭了沒有覺得好些,反而口堵得慌。音閣的眼淚一掉就有大堆的人哄,我的不是。因為我娘早不在了,我是母帶大的。可能是我不討人喜歡,我記得我只要一放聲兒,就隔著小掐我,掐在背上,我看不見有沒有瘀青,也不敢告訴我爹,所以自己識相,下決心把哭給戒掉了。”說著,端起酒盞呡了口,微微一點辛辣,但是又淡了,恍惚浮起甜來。轉而笑道,“這酒釀得真好,夏天放到井口里湃著,我大概能喝一壺。”
“喝多了會醉的,酒這東西品一點兒無傷大雅,過了頭就不好了。”他托起琵琶袖給布菜,一面曼聲道,“若是娘娘能在臣府上住到八月里,等螃蟹了,咱們賞月喝花雕,那才有意思。只不過皇上怕是等不到那時候的,臣這里盤算著和娘娘一道過節,萬歲爺沒準也在養心殿算計著呢!”他舉杯朝抬了抬手,“臣敬娘娘,娘娘自便。”
音樓回敬他,兩人默默對飲了,窗口上一只鳥飛過,“唧”地一聲拖出去好遠。音樓轉過頭看外面春,三四月正是最的時節,花圃里種了兩棵棠棣,枝椏欹到窗前,也沒修剪,幾片葉子從雕花的鏤空里探進來,油亮的綠,喜人。
肖鐸總關注的一舉一,暗里也嗟嘆,這種疏懶的脾氣,在宮里生活再合適不過。可是不爭就不上進,不上進很快就會被忘,他放下烏木筷子,拿巾櫛掖了掖道:“昨兒大行皇帝的喪期過了,原先的太妃們都移宮奉養,皇上也下詔冊立了后妃。張氏是萬歲龍潛時的原配,封后無可厚非。另有兩幾個側室晉了妃位,貴妃暫且懸空,對娘娘來說可算是個大好時機。”
音樓聽了轉過頭來,愕然道:“廠臣的意思,莫不是我去爭那個位置?我這樣的份……我是先帝后宮的人啊!”
“所以臣說把步氏李代桃僵的事宣揚出去,這樣千載難逢的好幾回,娘娘何不好好考慮考慮?”他臉上無甚笑模樣,薄薄的酒盞在如玉的指間搖轉,緩聲道,“娘娘剛才說起小時候的境遇,臣聽了,心里替娘娘不平。要辦大事,就得把兒長都放下。這件事給臣去辦,里頭的司也由臣去打,娘娘只需靜待,什麼都不用過問。”
音樓垂頭喪氣,“我說了,不能夠。”
榆木腦袋不開化,他著不放不是法兒。論起骨親,說得也沒錯,恨的時候滿腹牢,真要死了怎麼能舍得呢!他長長嘆了口氣,“娘娘想不想家里人?”
嗯了聲,笑道:“我就是個沒氣的,他們不惦記我,我卻一心惦記著他們。其實也不是多想念他們,就是故土難離。我們家門前有條小河,我那會兒常在河邊上溜達。蘆葦結得高了,蘆花就在頭頂上招搖,要是往哪兒一坐,自己不出來,沒人找得著。”
他憐憫地注視,心道貓兒狗兒似的長大,能順順當當活到現在,的確算命大。
“朝廷今年同外邦的綢易到眼下還沒談妥,江浙一帶又是養蠶織帛的要地,臣打算請纓,過陣子往江南去一趟。”他夾了百合片到碗里,側過頭道,“娘娘要果真想家,和臣同行,也未為不可。”
音樓一時沒轉過彎來,里叼著百合片怔怔看他,“廠臣說什麼?要帶我同行?真的可以?”
那副傻傻的樣子很討人喜歡,也許自己欠缺,就覺得那份豁達難能可貴。肖鐸含笑道:“臣這里沒有可不可以,只有愿不愿意。”
啊地一聲,忙站起來給他斟酒,絮絮叨叨地說:“廠臣……廠臣……您這麼好的人,以后誰敢說您壞話,我就和他拼命。”
他聽得極用,“此話當真麼?”
靦臉道:“只要您答應帶我回浙江就當真。”想想又不大對頭,他掌管著批紅,這麼要的差事,放下了怎麼?職權不能卸肩,一松手就歸別人,他現在突然說要下江南,難道朝里遇著什麼坎了?覷他臉,小心翼翼問,“您被人彈劾了?”
他氣定神閑嘗他的菜,呷口酒道:“敢彈劾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呢!不過皇上才極,廣開言路是必然的。娘娘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嗎?昔日再依仗,一旦位置有了變化,看人的眼神兒就不對了。司禮監的權掌得過大,圣上心里未必不忌憚,既然有了嫌隙,一點點收攏把持是早晚的事。臣和朝廷員不同,再有能耐,不過是慕容氏的奴才。奴才是玩意兒,跑辦事還猶可,獨當一面得瞧皇帝的襟。與其被拉下馬,還不如自己識趣兒,娘娘說對不對?”
音樓莞爾道:“以退為進,廠臣做得對。東廠和司禮監經手的事多,千頭萬緒,要想立時拔除恐也不易。我料著,皇上總還有托賴廠臣的時候,暫且蟄伏,要關頭再出山,比時時在眼窩子里來得好。”
這番言論出乎他的意料,本來不覺得是那種萬事考慮周全的人,沒想到不哼不哈,對朝中局勢自有見解。
“娘娘對臣這樣信得過麼?萬一有個閃失,權力架空了,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他說著,天熱起來,花廳里流的風漸漸有了沉悶的覺。他抬手解領上盤扣,略了口氣,人把酒撤了另送花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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