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謙和坦,既解釋了緣由,也打消了滕玉意心中的疑慮,滕玉意道:“有勞太子殿下,臣不勝激,若無旁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太子點點頭,率先邁開步子,走了幾步,忽又回頭:“你現在手中有文牒,進宮也方便,遇到什麼棘手的事,可讓人帶著文牒來找我。”
滕玉意默了一下,正要托辭回拒,垣墻上映現出狹長的燈影,那頭有人過來了。
滕玉意和太子站在寂靜的拐角,邊連個侍都無,迎面撞上的話,準會讓人誤以為他們在私會。
滕玉意可不想跟太子扯上關系,左右一顧,思量著盡快,然而兩側皆是游廊,除非從闌干上跳下去,否則本無可躲。
眼看燈影越來越近,太子示意滕玉意噤聲,把推到背后虛掩的房間里,自己卻并不進去,反從外頭替滕玉意把門掩上了。
滕玉意心中猛跳,這并不是一個好法子,但要完全不痕跡,也只能如此了。
腳步聲離得近了,聲音也大了起來。
“嬸娘聽說找到當年的阿孤了,連賞賜都準備好了,誰知又是個冒充的。哥哥,你怎麼知道那個李淮固有問題的?”
藺承佑道:“我去東市查案,隨便一問就知道了,前兩日有人到東市打鑄了一批隨小,從梳篦到香球,樣樣都要求鍥刻‘阿固’二字,但最初拿去的模,卻刻著‘三娘’二字,可見這人的小名本三娘,突然改刻‘阿固’,不就是為了今日這一出麼。”
阿芝愣愣道:“呀,這個李淮固太壞了,不過哥哥,嬸娘已經責罰了,你為何非要改名?”
藺承佑道:“也配阿固阿孤麼?我今日心不好,這個姓李的自己撞到我跟前前,嬸娘禮佛齋戒,我也做點善事,好心替改李淮三,這名字配這樣的人豈不正好?要是不滿意,阿貓阿狗也使得,總之別再讓我聽到自稱阿固。”
阿芝憨笑了一會,又問:“哥哥,你怎麼知道們不是當年的阿孤的?”
藺承佑道:“你剛才說要找鳥窩,哥哥帶你到樹上飛一圈啊?”
阿芝歡呼:“好噢!”
隨后又道:“不好,不好。”
藺承佑似在忍笑:“為何不好?”
阿芝氣呼呼地說:“我懂了,我明白了!每回我想問什麼,哥哥只要不想回答我,就一定會故意打岔。”
藺承佑低聲道:“阿芝你聽,上頭是不是鳥兒在?”
“哥你又來了。”阿芝跺跺腳,“哥哥,你就告訴我嘛!這回教會了我,下回就不用你親自拆穿們了。”
“你這小腦袋瓜里都裝了什麼,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尋問底的事?你剛才說寺里沒什麼好吃的,趁現在沒人,哥到外頭給你買些點心,上回那個玉尖面你喜歡嗎?”
阿芝使子:“不要,不要,我什麼都不吃!”
“好,那哥走了。”
阿芝急道:“哥!”
太子著頭皮迎上去:“阿芝,你還不知道你哥的子麼,他要是不肯說,誰也別想問出來。”
阿芝訝道:“太子哥哥怎麼在此?”
太子咳了一聲:“剛從住持出來,正要回宮。”
阿芝道:“太子哥哥,你那麼聰明,你能想明白怎麼回事嗎?”
太子心不在焉:“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能有什麼東西讓你哥哥能一眼就認出來?簪環?腕鐲?”
阿芝道:“不對不對,我覺得一定是什麼好玩的東西,而且只有阿孤一個人有。”
太子笑了起來:“阿大你聽聽,阿芝說話的語氣跟你越發像了。”
藺承佑笑道;“不敢比不敢比,可比我難纏多了。”
“阿芝,這地方風太大,有什麼想知道的,到旁去問。”
阿芝道:“哥要是不肯告訴我,我就在這兒想一夜。”
藺承佑笑道:“好,我馬上回衙門,你好好在這待著,就當面壁思過了!”
阿芝大哭起來,藺承佑腳步一頓,像是把妹妹抱了起來:“怕了你了,你別哭了啊,再哭哥真走了。”
太子忙解圍:“我替你拷問你哥,別在此逗留了,當心著涼。”
就聽阿芝說:“嬸娘說跟什麼布偶有關,可是布偶都長一個樣,怎能靠這個認人嘛。哥哥,你快告訴我好不好。”
藺承佑道:“你看你哭的這個丑樣子,先回寢,哥告訴你。”
阿芝喜出外:“今天我倒是見到一個奇奇怪怪的布偶,那人也在揚州住過,不過不阿孤。”
藺承佑長長哦了一聲:“那人知道你是我嫡親妹子,偏巧讓你看到布偶,還知道什麼阿孤不阿孤,主說自己不這個名字。這種路數我見多了,最近頭都有點大了。”
滕玉意在門后聽得火大,這跟有什麼關系?
太子耐心對阿芝道:“不怪你哥哥心煩,最近朝更迭,多外地員來京師述職,阿爺和阿娘疼你哥哥,這是滿朝員都知道的事。要是讓阿爺知道某位員的兒救過你哥,定會對那人青眼有加,如此一來,守選期間也算多了份倚仗,所以最近不人自稱阿孤,還托朝臣傳話到宮里……”
他們的話聲越來越小。
滕玉意又在房中等了一會,直到外頭重歸寂靜才閃出來。
出了玄圃閣,春絨和碧螺還在外頭苦等,兩人鼻頭通紅,顯然凍得不輕,主仆三人回到寢歇下,當夜無話。
接下來兩日,滕玉意每日都隨皇后禮佛,一切都如前,只是昌宜和阿芝像被嚴加管束起來了,未再四溜達。
這樣過了三日,第四日便該出寺了,拂曉的時候,滕玉意還在酣睡,夢中突然有人推搡。
迷糊睜開眼睛,對上春絨和碧螺驚惶的臉。
“娘子,快醒醒!”
滕玉意睡意頓消,這兩個丫鬟跟在邊多年,歷來心細沉穩,這樣失態,不知出了什麼事,猛地爬起來:“怎麼了?”
兩人泣不聲:“老爺出事了。”
滕玉意怔住了。
碧螺驚懼不安:“老爺今日上朝的時候,在嘉福門被一伙逆首伏擊,程伯剛才趕來送信,連皇后都驚了。”
滕玉意心口急跳,怔忪間被人攙扶起來,才發現手腳麻木得像木頭。
推開二人,低頭胡趿鞋:“多半聽錯了,我要當面問程伯。不,阿爺還在西營,我直接去西營找阿爺。”
春絨和碧螺哆哆嗦嗦服侍滕玉意穿。主仆三人拾掇好出門,天將明未明,雪花絮絮地飄,天地間有種迷濛空寂之。
滕玉意嗆了一口冷風才意識到自己忘了穿大氅,然而顧不得了,倉皇間跑到院門口,迎面撞見一行人。
當先那人鈿釵禮,正是皇后,后眾侍啞然相隨,約有些不安之。
皇后見滕玉意,快步迎過來:“滕娘子。”
滕玉意背后冒出強烈的不祥之,勉強維持禮數:“見過皇后……”
皇后挽住滕玉意的胳膊:“不必,快起來。”
皇后的手比滕玉意的還要冷,沉聲道:“犢車已備好了,你阿爺人在左領軍衛,圣人把宮中奉全都派過去了,正在全力救治。孩子,莫怕,你阿爺赤心報國,定會逢兇化吉的。”
滕玉意聲道:“阿爺究竟出了何事?”
皇后默了默,解下上那襲雪白的狐裘系到滕玉意上:“那幫賊子上回刺殺幾位吏不,便將目標放到滕將軍上,應是蓄謀已久,連滕將軍這樣的手都……”
皇后見過大風大浪,態度和語調都遠不及平日沉穩,可見此次針對朝臣的刺殺,幾乎震了整個朝野。
滕玉意止不住栗,懸著心往外走,皇后滿心憂憤,親自將滕玉意送出苑才留步。
程伯滿是,一見滕玉意出來便噗通跪下。他這一跪,滕府的眾多護衛連同端福在,全都跪地不起。
“小人該死,等小人趕到的時候,老爺已了重傷。”程伯涕泗橫流。
滕玉意麻木上前攙扶:“路上將今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我。”
滕玉意上了犢車,程伯等人策馬相隨:“這幾日前方軍告急,長安也不太平,老爺出的時候特地添了一隊親衛,在西營整飭完軍務,明日便要出征了。早上老爺帶著親衛路過嘉福門,周遭忽然起了大霧,那霧邪門得很,聞久了頭暈。當時老爺在霧中說:當心埋伏。剛說完這話,就從四面八方殺出來一堆刺客。
“巡街的武侯聽到靜趕到時,大部分親衛當場被殺,只有一個僥幸未死,那人被救后也只剩一口氣,死前說刺客當中有人懂邪,明明在霧里聽到刀劍聲,但連躲都無躲。老爺武力高強,殺死了大半刺客,最后仍不免了重傷,現在腹等的傷口流不斷,奉正在想辦法止。”
滕玉意攥住扶手,還在救治,那就證明有希,阿爺格強健,況應該沒自己想的那麼糟糕。
抱著一希冀趕到左領軍衛,有兵士說滕將軍安置在中堂,滕玉意恓恓惶惶往里走,沿路只看見森然林立的刀戟劍架,一個員都未見。
到了中堂,里頭烏泱泱滿是人,眾員要麼嘆氣搖頭,要麼焦急踱步。
不知誰說了一句:“滕將軍的兒來了。”
眾多視線朝滕玉意掃來,滕玉意走過去,員們自向兩旁分開。
滕玉意先看見父親的長靴,然后是暗赭長袍。
然而等走近了,才發現父親穿著的是寶藍的襕衫,第一眼誤以為是暗赭,是因為父親整片腹和小都被給染了。
滕玉意雙一,背后奔上來幾人,將扶起。
蹣跚著走過去,陡然看見父親的臉龐,從未見過那樣慘白的臉,比紙還要白,眉和眼睛卻異常的黑,黑得如墨一般,要不是那不正常的臉,簡直像畫上人似的。
挪到跟前,小心翼翼握住父親冰冷的手。
滕紹睜著眼睛,已經沒有氣息了。
滕玉意輕聲道:“阿爺。”
將士們開始低聲慟哭。
滕玉意茫然看兩邊:“這是何意?為何不給我阿爺施藥?”
幾位老者似是宮里的奉,眼里依稀有淚,拱手道:“滕將軍傷重不治,吾等無能,恕無回天之力。”
程伯眼淚唰地流了下來,肩膀一矮,咚咚咚拼命磕頭。
端福等人張了張,一言不發埋頭跪下。
年輕將士哭道:“這幫賊子!公然陷害這樣的忠臣良將,死一百回都不為過!今日起我要日夜緝兇,哪日擒到賊子,定將他們首級斬下。”
“滕將軍領兵數十載,破賊虜無數,知人善用,誰不稱服!如今滕將軍被人所害,吾等豈能茍安?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滕玉意輕輕搖晃父親,父親毫無反應,絕到了極點,反而變得木怔了。
那天晚上父親說話的形還宛然在目,不過短短幾日,父親怎就變了這樣一副冰冷的軀殼。
低聲道:“阿爺,我來了。”
“快起來啊,起來看看兒。”
旁邊人見滕玉意不對勁,含淚要將拉開,滕玉意一不矗立著,父倆一樣的頑固,滕紹的雙眼不屈地睜著,分明還有許多話要說。
領軍衛哀泣聲不斷,有人去宮里報喪,有人要將滕紹挪到棺槨里。
“滕將軍的眼睛闔不上。”
那人流淚道:“這是有未竟之志啊!滕將軍,你放心走吧。你這一生征逐萬里,立下了無數汗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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