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奇怪地看了老道一眼,把簾子放下,對卷兒梨和抱珠道:“現在可以說了,樓中究竟出了什麼怪事?”
卷兒梨和抱珠不安道:“其實奴家們知道的也不太多。”
“無妨,知道什麼就說什麼。”
抱珠懼怕地看了看窗外:“奴家聽幾位假母說,彩樓的前,也就是那家彩帛行的店主夫婦,死得好像不太對勁,自他們死后這地方就不太平。”
絕圣詫異:“倘或覺得店主夫婦死得不對勁,為何不報?”
卷兒梨道:“店里的伙計報過,但店主死的那晚,恰好有幾位醫在幫著施針。醫們幫店主診病有些時日了,死因并無可疑。至于店主夫人,則是在店主病死后第三日自縊死的。死前不但留了一封信,還將值錢的首飾分贈給了寺廟,這些寺廟都是長安城有名的古剎,絕不可能與店主夫人的死有關,所以雖然萬年縣的法曹來看過,但也沒下文了。”
“既是這樣,為何還說他們死得不對勁?”
卷兒梨和抱珠與尋常賤籍子不同,自小被著認字學藝,敘起事來措辭不俗,口齒也清晰。
抱珠瑟了一下,著頭皮說:“我聽假母說,彩帛行一向只進昂貴絹彩,只要是南曲的名,大多顧過彩帛行。店主年方四十,格比常人強健,原本窮苦無依,起家全靠妻子當年的陪嫁,這些年雖然發達了,仍改不了畏妻的病。
“夫婦倆親十四年,夫人一無所出,店主好說歹說,終于說夫人同意納妾,患病前不久,他剛從越州買來一個貌侍妾,夫人面上依從,背地里經常打罵妾,有一回店主帶著店里的伙計去外埠進貨,夫人變本加厲折磨妾,妾不堪辱,跳井死了。死的那日店主正好從外地回來,聽聞妾的死訊,店主急怒攻心昏過去了,醒來就開始頭痛,說看到妾在庭院里徘徊,嚇得整夜不能安睡。
“店主夫人跋扈,當即沖到院子里大罵,說賤婢生前狐害人,死后還敢興風作浪,因為罵得太大聲,鄰近好些人聽見了。過不久店主夫人又到附近的慶國寺請了符到院子里,之后就太平了,但店主的病卻時好時壞,請了好些醫來看,都說是頭風。就這麼病了幾個月,某一日終于不行了。
“店主夫人的死就更古怪了,凡是平康坊有資歷的假母,幾乎都跟這位娘子打過道,都說其人慳吝異常,縱算死了也會把財貨帶進棺材里,因為太過薄,店主夫人早就跟三親六故斷絕了往來。自縊也就罷了,怎舍得把珠寶首飾贈給寺廟。最嚇人的是死前寫的那封信……”
滕玉意忙問:“信上寫的什麼?”
抱珠益發懼怕,求助般看向卷兒梨,卷兒梨打了個冷,結結說:
“那封信麻麻寫著同一句話:我本狗彘,不配茍活;我本狗彘,不配茍活……”
車仿佛刮過一陣冷風,滕玉意自認膽子不小,后背仍不冒出森森涼意。
絕圣清清嗓子道:“聽說去像厲鬼復仇,使了障眼法迷店主夫人,先其寫下罪己書,再令其自縊,論理這樣的邪尚未氣候,或是超度或是收服,總歸不會長久作,后來這地方有沒人來做過法事?”
“法曹查了一陣,確定店主夫婦并非外人所害,便告結案了。因為店主夫婦并無子嗣,中只好將鋪子掛出去售賣。但是自那之后,樓總有異響,左右鄰里聽了害怕,湊錢請了慶國寺的大和尚來看,大和尚說店的確有些冤祟,做幾場法事就好了。做完法事那些日子,聽說店里清靜了不,但每回有人來相看鋪子,就會在樓里看見不干凈的東西,之后過了整整半年,店鋪始終未能盤出去。”
滕玉意道:“來的這位新店主為何肯盤下鋪子?”
抱珠看了看卷兒梨,問道:“那日你不是聽到了原委麼,假母怎麼說的。”
卷兒梨回想著當日形,重新開了腔:“新店主來的那日,找了一位很厲害的士幫著相看,那士說此地中凹外突,天然便是坎井之勢,這樣的寶地最適合做人生意,前面做婦人們的彩帛生意可以日進斗金,新店要開館,自然也會名噪一時。雖說樓里有些不干凈的東西,但不是沒法子破解,只需塑一尊蓮花凈寶像鎮在后院,便可無虞了。”
滕玉意頷首:“看來你們新店主依言做了,彩樓開張后也的確生意日隆,后來又發生了什麼,士的法子不管用麼?”
“其實怪事就沒斷過,但生意卻出乎意料的好,我們店主一來舍不得每日的大筆進帳,二來怕請人作法會影響買賣,因此一味瞞著。”
說到這,卷兒梨和抱珠互相挨近,有些栗栗危懼的態:“大概三個月前,就在彩樓開張不久,有位洪州來的客人來店里尋樂,喝醉了宿在一位紅的娘子房中,睡到半夜的時候,客人聽到房門外有腳步聲,本以為是哪位醉鬼,結果那腳步聲踟躕不去,客人聽了心煩,要那人快滾,但是那外頭的人卻說:奴家是紅,外頭好冷,郎君快讓奴家進來。”
“那子的聲音跟紅一模一樣,客人信以為真,迷迷糊糊起了,誰知往胡床里一看,紅裹著衾被睡得正香,他一下子就醒了酒,推搡紅讓其醒來,但紅怎麼也不醒。
“那排寢房在后院的西北角,周遭本來就僻靜,何況又是深夜了,那子一個勁地叩門,為何沒驚旁人?客人越思量越懼怕,哆哆嗦嗦罵道:‘快滾!你不是紅,在這裝神弄鬼,再敢作怪,我定你假母重重責罰你!’
“那子突然厲聲慘:‘你房里有鬼,我才是紅。’
“客人嚇得魂飛魄散,不敢開門也不敢到床上去,僵在房中間,扯著嗓子大喊救命,就在這時候,外頭那東西砰砰砰開始撞門,客人嚇昏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天亮了,廟客們把他抬到胡床上,客人冷不丁看在假母后的紅,差點又昏過去。
“紅臉奇差,說自己昨晚也遇到了異事,但跟客人的遭遇恰好相反,半夜醒來聽到客人在外頭敲門,回頭卻看見客人躺在床上,那東西也是說房中有鬼,慘著要開門。”
滕玉意面自若,上卻陣陣發冷,扭頭看絕圣,絕圣想了想道:“前面聽著像鬼祟作怪,后面又不像了。這話先不說,彩樓開張后這樣的事一共發生過幾起?”
抱珠白著臉道:“說有三四起,奇怪都找的外地客人,客人們在長安待不了幾日,拿了店主的賠償也就走了,因此那幾個人雖然都嚇破了膽,但長安幾乎無人知曉此事。”
滕玉意了發涼的后頸:“這東西如此兇悍,開張這三個月,難道就沒有人傷或是出什麼意外?”
抱珠拼命點頭:“有,所以奴家們才害怕。頭兩個月還好,無非是有娘子本來睡在房中,醒來的時候卻在廊道里,或者在后院里看見前頭有子在疾行,追著兩聲,子倏忽就不見了。
“但是就在上個月,有位假母從外地買了一位名喚葛巾的絕樂伶,葛巾不單相貌生得好,詩詠和琴律更是一絕。因為大歡迎,一來就做了彩樓的都知。前些日子葛巾陪郎君出去游玩,先在寺中求了一串護的佛珠,后又去水邊祓禊,不小心弄了裳,回來就有些傷風。上月十八日葛巾子不適早早歇下,半夜聽到外頭有腳步聲。
“葛巾來的日子不長,但也聽說了樓的異事,知道那東西往往只在門外作怪,不理會就好了,孰料這一回不一樣,那腳步聲踱著踱著,居然潛了房中,葛巾嚇得睜開眼睛,迎頭被狠狠抓了一下,黑暗中聽到一個中年婦人罵道:‘賤婢,敢勾引我夫君!’”
“那一爪抓得極重,葛巾半邊臉被抓得翻飛,捂著臉哀嚎,到那串佛珠慌擲了出去,那婦人就這樣不見了。葛巾連聲救命,樓里這才聽到響,葛巾的假母找了醫工來,醫工說葛巾臉上的傷重得很,容貌恐怕再難恢復。”
抱珠和卷兒梨說到這,凄楚地嘆了口氣。
滕玉意思量一陣,忽道:“咦?”
絕圣也覺得古怪,問滕玉意:“公子認為哪里不對麼?”
滕玉意道:“聽這描述,竟像那位店主夫人的鬼魂在作祟,但它以前被攔在門外,這一回為何能闖進房里?突然之間法力漲了,還是有什麼別的緣故?而且怎麼不找別人,偏偏找上葛巾。”
絕圣眉頭鎖,反復琢磨那句話:“‘賤婢,敢勾引我夫君!’……要麼就是這鬼魂沖破了制的印,要麼就是葛巾跟丈夫娶的那位妾生得像,錯認了人,怨氣橫生之下,一下子沖破樊籠也是有的。后來呢,可還發生了旁的事?”
卷兒梨和抱珠同時搖頭:“這些事已經足夠把人嚇得魂不守舍了,尤其是葛巾,剛來即嶄頭角,只要假以時日,定會為平康坊最負盛名的都知,可惜容貌就這樣毀了,如果這次我們店主還著不肯說,往后不知還會有多人遭殃。奴家猜,這一回之所以能驚青云觀,怕是、怕是……”
二人抿了抿,滕玉意接話:“怕是葛巾自己放出的風聲?”
卷兒梨和抱珠緘默不語。
滕玉意道:“店主和假母為了下此事,或是許銀錢,或是以勢相脅,但是葛巾不甘心就這樣被毀了前程,所以想為自己討個公道。道長,你們是何時聽說的此事?”
絕圣道:“那日師兄從外頭回來教我們課業,說最近有人告訴他平康坊的彩樓可能有妖異,等他稍做準備,會帶我們去轉一轉。”
滕玉意有些驚訝,葛巾為彩樓的伎人,出皆不自由,傷后店主怕走風聲,尤其看管得。
依的猜測,葛巾想遞封信到青云觀恐怕都極困難,沒想到葛巾直接找到了藺承佑。
會不會是某位跟葛巾相好的王侯子弟發現不對勁,那人到藺承佑面前了消息。
絕圣看了看滕玉意,老覺得了什麼,突然一拍腦門:“是哦,說了這麼多怪事,為何沒聽到有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作祟,兩位娘子,你們可在樓里見過一位簪花的古怪郎君?”
卷兒梨和抱珠錯愕道:“自彩樓開張以來,奴家只聽說過有鬼作祟,從未聽說樓里有男鬼。”
絕圣沉,假如今晚那男子沒問題,滕娘子手中的五天仙符怎會無端自燃。
“奴家們知道得也不多,興許聽了。”卷兒梨和抱珠道,“公子,該說的奴家都說了。”
滕玉意鑒貌辨,心知們要麼不說,說的話定會坦誠相告:“你們隨我下車,我帶你們到周圍轉一轉,待會把你們送回樓中時,我自會跟萼姬打招呼,接下來這半年,絕不敢再難為你們。”
二見言出必行,自是激不盡。
滕玉意話鋒一轉:“今晚連青云觀的道士都被引來了,你們店主如果還想繼續瞞,定會有所舉措,要是又聽到什麼奇事,務必告訴我。”
卷兒梨和抱珠應道:“就不知公子何時再來彩樓。”
“我想打聽什麼的時候,自然就來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