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圣驚訝道:“滕娘子不知道?”
滕玉意笑了笑,必須知道麼。
絕圣笑呵呵道:“去歲師兄跑去參加明經科,王夫婦都以為師兄鬧著玩,沒想到他居然考了明經科第一,接著又通過了吏部的選考,就去大理寺任職了,如今師兄是大理寺品級最低的評事(注1),經常會在坊閭間查案子。”
滕玉意頷首,大理評事階不高,但此職需諳法典、推案刑獄,期滿后往往能直升監察史,因為職小任大,歷來是王公子弟熱衷爭奪的要職。
絕圣起道:“滕娘子,貧道得盡快趕到東明觀,就先告辭了。”
說著跳下犢車,突然又把腦袋鉆進來:“差點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師兄讓我轉告滕娘子:最近無事出門。”
滕玉意一聽藺承佑的名字就暗自皺眉,里卻笑道:“知道了。”
絕圣走后,霍丘重新趕車,眼看快到杜府了,迎面趕來一隊車馬。
霍丘勒住韁繩道:“是程伯。”
程伯疾馳到跟前,翻下馬道:“小姐,老奴今晨回府,聽說小姐昨晚無故被困在平康坊一間館,究竟出了何事?”
滕玉意掀開車簾,眼看程伯急得滿頭大汗,忙道:“我沒事,回府再細細跟你們說,鎮國公府那邊有消息傳出來麼?”
程伯是阿爺手下最得力的干將,經他打聽來的消息,向來不會出差錯。
“長安已經有不風聲了,都在傳娘子跟段小將軍喜事將近。”程伯鐵青著臉道,“依老奴看,鎮國公府是擔心那晚的事傳揚出去,故意四放風聲,如果能讓你們提前親,段小將軍和董二娘的事自然無人細究了,聽說只等段府的老夫人過完壽辰,國公爺就會登門跟老爺商議婚事。”
滕玉意冷笑,看來段家為了段寧遠的前程,存心要坑害了。
想了想,上回在紫云樓門口,段文茵曾提過老夫人壽辰之事,回來后事一樁接著一樁,差點把這事忘了。
“今日段老夫人壽辰,我代的那件事辦得如何了?”
程伯從懷中取出一包東西:“放心,老奴已經安排妥當了。”
滕玉意笑著接過那包蟲,另將藏在車里的一包東西遞給程伯:“這包里頭是藥,拿到獄中給董二娘用,記得別留下痕跡,尤其莫段寧遠察覺。”
程伯遲疑,既要下毒,為何又要解毒?不過想來小姐有的道理,便接過那包藥。
“好。”程伯取出一張帖子,“這是段府頭幾日送來的帖子,今晚除了邀請娘子,還邀了杜老爺一家,老奴已經備妥給段老夫人的壽禮了。
滕玉意笑著頷首:“今晚得好好給段家老夫人拜壽。先去姨母家吧。”
轉眼到了杜府門口,霍丘下車去敲門,蒼頭奴開門看到滕玉意,歡然道:“娘子這麼早就來了,昨夜回家歇得好麼?”
滕玉意點點頭快步,看來姨父姨母提早做了安排,昨晚之事連杜府老仆都瞞在鼓里。
裝模作樣叮囑程伯:“把我從家里拿來的東西搬進去。”
程伯和霍丘應道:“是。”
中堂里,杜紹棠正焦急地來回踱步,抬頭看到滕玉意,奔過來低聲道:“玉表姐,你總算回來了,爺娘都快急瘋了。”
滕玉意心中暗恨,要不是藺承佑不讓回府,何至于姨父姨母擔心一整晚。
杜紹棠一連聲問:“玉表姐,你昨晚真去彩樓了?王世子令人送信來的時候,我們只當那人扯謊,但那人是王府的親隨,由不得人不信,王世子說你在彩樓飲酒尋歡,究竟出了什麼事?”
“三句兩句說不明白,姨父姨母現在何?”
“在姐姐房中,阿娘讓我在外頭等,說看到你就帶你去見他們。”
兩人趕到后院,杜裕知和杜夫人在屋子里急得團團轉,杜庭蘭立在廊廡下,正滿面憂往外張。
杜紹棠率先跑過去:“玉表姐來了。”
杜庭蘭三步兩步奔下臺階,杜夫人聞聲迎出來:“來了就好。”
幾個人相偕進了屋,屋里的杜紹棠冷不防瞧見滕玉意臉上的大胡子,驚得一個倒仰:“怎麼扮男人了?這、這何統!”
杜夫人也是焦慮異常:“你這孩子……昨晚到底怎麼回事。”
滕玉意接過表姐親自遞來的蔗漿一飲而盡,嘆口氣:“姨父姨母別擔心,昨晚實在事出突然。”
說著取出翡翠劍:“這劍是我來長安途中偶然得的,聽說是道家至寶,能驅鬼除祟,近半年我時常撞見邪祟,夜間也睡不安穩,自從得了此劍,邊百祟皆消,姨母,上回在紫云樓,你是見過此劍靈通的。”
杜夫人詫異點頭:“早就想問你這劍的來歷,這幾日事忙,也就忘了問。”
滕玉意道:“那日不知為何,這劍突然之間喪失了靈,我去東明觀打聽,觀里的道士說只有青云觀的道士能幫此劍恢復靈力……”
一口氣將昨晚的事說了,當然為了不讓姨父姨母擔心,話里不得有些添減。
“姨父若是不信,到平康坊打聽便知,王世子應該還在彩樓,那些吏估計也未走。”
杜裕知頻頻捋須:“既是如此,你走前總該跟姨父和姨母打聲招呼。”
滕玉意理直氣壯道:“我許久未回長安了,誠心想出門逛一逛,本以為去去就回,哪想到遇到那樣的事。”
杜紹棠怯怯言:“阿爺,這事不能怪玉表姐,王世子的子阿爺也知道,他要是想做什麼事,哪管得了那許多。”
杜庭蘭看父親面緩和,好奇拿起翡翠劍:“怎麼樣,解開咒沒?”
“解了。”滕玉意過翠碧的劍,“改日要是再到邪祟,我當面斫一只妖給表姐瞧瞧。”
杜庭蘭嚇一跳:“大可不必,沒等你斫下妖,阿姐就嚇昏了。再說往后平平安安的,哪會再到什麼邪祟。”
杜紹棠過來問:“玉表姐,彩樓真有妖怪?你當時瞧見了嗎,妖怪長什麼樣?”
杜裕知自恃威嚴仍不肯搭腔,只是看妻孥說的熱鬧,沒忍住也踱過來,就著杜庭蘭的手,好奇端詳翡翠劍。
杜夫人趁機對滕玉意道:“忙了一晚上,你臉上還糊著胡子,快去沐浴換裳,用過早膳好好睡一覺。”
等滕玉意沐浴出來時,杜裕知父子已經回了前院,杜夫人忙著安排午膳,只有杜庭蘭在屋里等。
杜庭蘭聲道:“你別看阿爺兇的罵人,昨晚他親自出去找你好幾回,回府后又勸阿娘歇下,自己在外頭等消息,后來聽說你沒事才放了心。”
滕玉意嘆氣:“其實我心里何嘗踏實?早上好不容易出了彩樓,馬不停蹄往家趕。”
杜庭蘭心疼推搡滕玉意:“你瞧你眼睛都睜不開了,快上床睡覺去,對了,我聽說段老夫人壽辰,鎮國公府給我們送了帖子來。”
滕玉意瞅著杜庭蘭:“阿姐都知道了?”
“阿娘把那晚的事同我說了,萬萬想不到,這個姓段的如此卑劣。”
滕玉意慢吞吞爬上床,表姐心善也寬,往日從不與人紅臉,頭一回厲聲罵人,罵的竟是段寧遠。
“沒人能讓你這樣的委屈。”杜庭蘭替滕玉意掖衾被,“這種偽君子,及早看清真面目是好事,這婚勢必要退,還好這兩日姨父就要回長安了,這事越快解決越好。今晚段老婦人壽宴,我和阿娘陪你去。”
說著攏了攏滕玉意的頭發,起道:“有什麼話等你醒來再說,阿姐先出去,你好好歇一覺。”
滕玉意把一只胳膊枕在臉頰下頭,看著表姐在房中走來走去。
杜庭蘭放下床前的簾幔,悄步走到窗前,怕院子里的婢子和婆娘吵鬧,闔上了窗屜才走。
屋里寂靜昏蒙,滕玉意睡意涌了上來,剛閉上眼,耳邊忽然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喂。”
滕玉意猛地彈起來,掀開簾幕四下里張,房里哪有半個人影。
那聲音又從背后傳來:“別找了,我在這呢。”
滕玉意魂飛魄散,一小心摔下了床,驚愕中扭頭看,卻見一個二寸來高的小老頭坐在床上。
這老頭皓首蒼,穿灰麻布短褐,年紀雖大,臉頰卻紅潤有,下上掛著三縷銀白的胡須,飄飄揚揚很有幾分仙姿,只是雙眼小得像綠豆,表也略有些刻薄。
老頭翹著二郎靠坐在枕畔,渾上下都著一個“懶”字。
滕玉意這一驚不小,從未見過掌大的小人,究竟從哪里冒出來的,而且裳里藏了那麼多絕圣給的符紙,竟然毫無效用。
腦中一下子轉過千萬個念頭,爬起來往門口跑,翡翠劍被藏在枕下,早知道就該抱在懷里。
“你在找它吧?”小老頭一躍而起,拉開枕頭,把翡翠劍從枕下拖了出來。
滕玉意頓時有些絕,小老頭居然不畏此劍。
“你是何人?來這做什麼?”試著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勸你別這把劍,它連數百年道行的魔都能對付,你這樣的小東西,隨時可能被它碾為灰燼。”
小老頭叉腰笑起來:“娃娃,我就喜歡你這睜眼說瞎話的勁,你這般聰明,猜不到我是誰麼?”
“猜不到,也不想猜。”滕玉意飛快退到門邊,“外頭日頭正足,你要是不怕魂飛魄散,盡管追出來好了。”
說著扭要開門,小老頭跺腳道:“蠢東西,老夫是這把劍的靈!”
靈?滕玉意半信半疑,上回絕圣和棄智要誆騙的翡翠劍時,跟說過不靈的事,譬如藺承佑隨帶的那條鎖魂豸,里頭就藏著喜食蔗漿的靈。
“你不信?”小老頭擼起袖子跳到劍上,里念念有詞,很快就沒在劍里了。
不一會劍微紅瑩,小老頭重新鉆了出來。
滕玉意看得發怔,假如老頭是邪,怎能與道家法融為一?
老頭拍拍翡翠劍:“這回你該信了吧。”
滕玉意狐疑停下腳步:“你真是靈?”
“我真是!我真是!”老頭暴躁跺腳,“要不是你替我解了一道劫,我才不紆尊降貴出來見你呢。”
滕玉意張了張,因為太吃驚,一時不知該走還是留。
老頭哼了一聲:“你為何不說話,沒什麼要問的嗎?”
滕玉意開腔:“我、你——”
定了定神,問道:“這位……劍仙老伯伯,你說我替你解了一劫,指的是什麼?”
“什麼劍仙老伯伯?”小老頭盤坐下,“老夫有名字的,你我小涯好了。”
“小涯?”滕玉意出古怪的神。
小老頭不高興了:“沒聽說過‘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麼?不敢妄稱‘無涯’,稱一句‘小涯’不為過吧。我就小涯劍,這可是我第一任主人青蓮尊者賜的名,你我既是初次見面,當以大名相稱。”
滕玉意皺眉抬起手:“等一等,我得好好理一理,這劍是我來長安途中偶然得的,伴我邊多日,為何從未見你現過?”
小涯捋須道:“我雖落到你手中了,卻依舊困在劍里,能不能為你所用,還得看你自己的造化,前幾日你到藺姓小兒那個小魔君,被他施了煞靈環,這算我重新臨世遇到的第一劫,你只有幫我解開這一咒,才真正把我釋出來。你要是沒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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