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又看了看信的底下和背面,藺承佑許是為了避嫌,并未留下只言片語。
滕玉意用燭火把信點燃,耐心等灰燼燃盡,然后在窗前和床前布好機關,到對屋跟阿姐在一張床上睡。
躺下后杜庭蘭替滕玉意掖好被角,回想這一日,只覺得無比乏累,著帳頂嘆道:“書院的第一日就這麼過去了。”
滕玉意板著手指頭數日子:“四月初八,還有小半個月才能出去玩呢。”
“快了快了。”碧螺和紅奴睡在床邊的榻上,起吹滅燈,笑道,“明日還要早起,娘子早些睡吧。”
***
翌日,王府。
藺承佑穿戴好出門,寬奴過來稟事:“世子,今早依舊無事。”
藺承佑默了默,昨日是滕玉意學第一日,昨晚為了等消息,他大半夜才睡,據簡回報,昨天白日無事。
看來晚間亦無事。
他看了看寬奴空著的雙手:“只有這個?沒有別的?”
寬奴順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愣了愣:“只有這個。”
書院看得那樣嚴,難不世子還指滕娘子再送一盒鮮花糕出來?
藺承佑暗想,書院膳食是統一的,學生們一律不得飲酒作樂,滕玉意忍得住酒癮,小涯那老頭未必忍得住,他本以為滕玉意會托他替帶酒,對他來說這事不算難辦,只要他想去找,書院再嚴也攔不住他。
可惜滕玉意沒提,應該是怕太麻煩他,他只好改口道:“專門派個人在書院附近等簡的回信,整日守候,一刻不得離開,記住了嗎?”
寬奴忙說:“早派人過去了。對了,據說浴佛節那日書院會放假。”
藺承佑臉上這才有了點高興勁,琢磨一下:“知道了。”
說話間不聲看了看街對角,上了馬,直視著前方道:“我后這‘尾’跟得夠久了,你們還沒弄明白上家是誰?”
“差不多清楚了。”
“那就抓吧。我要活口,手的時候別他死了。”
寬奴無聲點了點頭。
藺承佑催馬趕到大理寺,先去停尸房找陳仵作,再去辦事閣尋嚴司直。
嚴司直正仔細核對胡季真和李鶯兒的兩份卷宗,抬頭看到藺承佑,忙說:“藺評事,我已經把兩案的相似都整理出來了。”
藺承佑坐下來一看,共三:
第一、兩名害者都被邪取了魂。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作案手法,基本可以確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第二、兩名害者都住在義寧坊。
第三、遇害前都去過得善大街。胡季真是回家時必須經過得善大街,李鶯兒是在楚國寺墜井的,而楚國寺就在得善大街的對面。
“從這幾點來看,很難不懷疑兇手就是同一人。”嚴司直說,“而且兇手很可能就住在得善大街附近,可惜胡季真一案兇手留下的線索太,不然還可以總結出更多的共同點。”
藺承佑把手中的東西放到桌案上:“嚴大哥先看看陳仵作寫的驗尸呈,李鶯兒鞋底上沾了不油,經查驗是豕油一類的葷油,前日我去楚國寺檢查李鶯兒墜落的那口井,也發現井沿有一手印,手印上棲滿了蒼蠅,料著也是葷油。昨日再次去核對,發現那手印與李鶯兒的右手大小相吻合,說明這是李鶯兒落井前抓井沿留下的,兩下一合,我猜出事前跌倒過,只是手掌摁到了地上塊之類的東西,所以并未傷,反而蹭到了一手的油。”
嚴司直訝然翻閱驗尸呈:“手上有葷油,腳底也有葷油,難不李鶯兒出事前去過肆之類的地方?”
“可是那附近沒有肆,甚至連店肆都無。”藺承佑想了想,“問李鶯兒當時的伴,說們是相約出來游玩,當日直到進了楚國寺,李鶯兒都還是好好的。看李鶯兒的妝扮,并不像個邋遢之人,鞋底和手弄滿了葷油,不可能不清洗,所以這應該是喪失意識前那一瞬間發生的事,之后雖然丟了一魂一魄,卻執意找到井邊去,大約是糊里糊涂想洗手,卻不慎跌落井中。”
嚴司直:“會不會兇手是個屠夫?往日我曾見屠夫將未賣完的帶回家去,有時候就用草繩系了提在手中,那人追殺李鶯兒時塊跌落,巧被李鶯兒跌倒時到了。葷油不好清洗,所以兇手哪怕知道自己留下了證據,也只能匆匆離去。這樣吧,我馬上去得善大街問問附近可有屠夫一類的人居住。”
藺承佑忽道:“不覺得不對勁麼?胡季真與李鶯兒年歲相當,一個是年郎君,一個是穿襦的小娘子,胡季真還騎著馬,遇到危險時誰會跑得更快,豈不是一目了然。兇手暗害胡季真時都可以不留下半點線索,為何在追殺鶯兒時反倒狼狽起來?”
“這——”
“要麼并非是同一個人,要麼兇手在暗害李鶯兒時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波折——”藺承佑腦中忽地浮現一個念頭,“寺中僧人私藏葷食也是有的,看來我還得去一趟楚國寺的廚司。”
***
一連幾日,書院都風平浪靜。
簡每日都會過來探尋滕玉意,滕玉意每晚都回說“無事”,臨睡前從不忘布置機關,可惜一直都沒等來那個賊。
很快就適應了書院里的生活,功課閉著眼睛就能應對,何況膳食不差,同窗面上也和睦友善,除了沒有好酒相陪,簡直順心,暗想小涯跟著在書院里待上一月,怕是也要憋壞了。
好在學時帶了阿爺那件做了一半的錦袍,滕玉意無事時便讓阿姐帶著做裳。
轉眼到了浴佛節這日。
一大早白還在上課時,孩們就按耐不住在底下眉眼飛,等到上完課用完午膳,忙不迭回房裝扮起來。晚上還得回書院睡覺,們需得抓時辰出去。
各府得了消息,晌午前就過來接人。等到諸人穿戴好從書院出來,門口早有好些犢車了。
分別之前,鄧唯禮叮囑各同窗:“說好了,酉時初在青龍寺戲場外面。霜齋,不見不散。”
滕玉意跟杜庭蘭同乘一車,滕玉意放下窗帷,回對杜庭蘭說:“這幾日那人一直沒出馬腳,阿姐,你說那人今晚會不會找機會下手?”
杜庭蘭憂心道:“我覺得會。書院里規矩多,街市上卻人多眼雜,換我也認為是個下手的好機會,要不今晚還是別出門了,阿姐不怕別的,就怕端福照管不過來。”
滕玉意說:“不怕,我就等著出手呢,我倒是很好奇會用什麼法子對付我,回去我就安排起來,總之今晚一定要抓住。”
滕玉意一回府就給青云觀去了一封信,可惜直到傍晚出門都沒等到藺承佑的回信。
滕玉意換了新做的裳,戴上帷帽從府里出來,依照定好的計劃,帶上端福、長庚等人,乘車去杜府接表姐,杜紹棠聽說兩個姐姐要去青龍寺戲場玩,一下子來了興致,說什麼也要跟著湊熱鬧。
于是姐弟三人一同去往今晚最熱鬧的崇義坊。
街上車馬駢闐,路邊有僧人發放“糕糜”,不遠笙鼓鼎沸,遍地可見胡人歌舞,年輕男們采蘭贈芍,耳邊盡是歡聲笑語,這番熱鬧景象,毫不輸上元節。
犢車行到青龍寺附近的安福街時,無論如何走不了,滕玉意三人只好下了車,端福和霍丘、長庚等人沒在人群中,始終與滕玉意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到了約定的霜齋門口,店里果然有好些人等著了,除了書院里的同窗,也有各人的兄弟姐妹,所幸年歲都不大,倒也無需避嫌。
鄭霜銀等人親自過來接滕玉意姐弟,坐下后往外一看,恰好可以看見青龍寺對面的長長棧橋,青龍寺在門外專門開鑿了一條渠,渠直通城外,河面上漂浮著一串串許愿燈,遠看宛如明亮的珠串,今晚是許愿保平安的好時機,這燈都是前來祈福的老百姓自發放河中的。
李淮固清點一番霜齋的同窗們,疑說:“好像還有幾個人沒來。”
“鄧唯禮呢?可是今晚的東家,為何到現在還沒面?”
桌上的同窗一大半喜歡鄧唯禮,忙笑著打圓場:“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的子,又憨又,出門總比別人慢些,稍等一等吧。”
忽又有人說:“誒,你們聽說了嗎?王夫婦快回京了,說是得知兒子有了心上人,這次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要給兒子說親。”
滕玉意本在喝茶,聞言差點嗆住,到底是誰在故意散播這些謠言,上回在驪山行宮就有人說這事,今晚又來了,但那日在荒宅看得清清楚楚,藺承佑頸后分明有個赤金的蠱印。
下意識看向對面那人,挑起話頭的是彭錦繡。
武綺忙擺手:“你們可別再往我上扯了啊,那日王世子為這事當面把余奉找過來對質,弄得我阿兄好生下不來臺,我也是無妄之災,他二人斗法,莫名其妙把我卷進來了,我現在都恨死我阿兄了,我阿兄賠了我一匹千里馬我都不肯理他。”
另一人笑著接話:“這回不是你。因為我聽說那位小娘子很貴,武二娘你也很好看,但氣質偏颯爽,我聽說王世子極那位小娘子,為了討好那個小娘子,還在摘星樓買了極貴重的首飾。”
連摘星樓都出來了?滕玉意著手里的茶盞,除非有人暗中盯梢藺承佑,否則即使是造謠,也不能詳細到這個程度。難道藺承佑真有喜歡的人了?不可能呀,那樣的蠱毒怎會說解就解。
貴?首飾?想想藺承佑對師弟和妹妹的那份偏疼,要是他真了“凡心”,倒真有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就不知那孩是誰。
杜庭蘭佯裝不經意看向邊的妹妹,曾懷疑過藺承佑喜歡妹妹,只因想起藺承佑中絕蠱的事才打消疑慮,難不……但是妹妹最近可從未收過什麼首飾,而且這些日子妹妹在書院時能吃能睡,也不像陷思的模樣。
忽然有人一驚:“噫,那不是鄧唯禮嗎?”
李淮固循聲去,杯盞里的茶險些晃出來。
滕玉意一抬眸,不由也睜大了眼睛,就在不遠的棧橋上,鄧唯禮帶著兩名婢立在橋上,頭上帷帽的紗簾早被風掀開來,出芙蓉般的一張臉蛋,笑意盈盈的模樣,比頭頂的明月還要皎潔。
旁邊立著的那高挑的俊年,可不就是藺承佑。藺承佑著河中,也不知在瞧什麼。
路過的行人頻頻回顧,似乎從未見過這樣般配的貌男。
屋里人紅著臉笑道:“王世子瞧上的那位娘子,該不會就是鄧唯禮吧?”
滕玉意把頭轉到一邊,放下茶盞笑道:“噫,那不是賣糖人的嗎?這些年沒在長安,我也忘了糖人的滋味了,我出去買幾個糖人,你們誰要?”
有人說:“我要,滕娘子,麻煩幫我帶一串吧。”
滕玉意笑瞇瞇出來,到門口尋到端福,正要用目示意他過去瞧瞧,恰在此時,門外有個錦公子要進樓,滕玉意只覺那人眼,顧不上細看是誰,腳步下意識往后一退,再一,橋上的藺承佑和鄧唯禮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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