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見狀, 或是上前攙扶,或是呼喝著去請太醫。
解姨娘一直站在原地,冷眼旁觀。
董志和沒法子出聲發落,也就還能得一半日清凈, 瞧著下人把他攙扶進室, 一甩袖, 回往房里。
家里一出事, 有老太爺、老夫人在, 誰都得不著好, 尤其如此。
三日前, 董志和吩咐去老夫人跟前侍疾,得到的是什麼?——老夫人神鄙夷地斜睇著, 說:“你算個什麼東西?我房里也是你能進的?”
便照實回道:“是老爺吩咐奴婢……”
“閉!”老夫人斥道,“在我跟前兒, 也有你說話的余地?”
臉頰燒得厲害,定是滿臉通紅, 之后既不敢走, 也不敢說話, 只是垂首站在那里。
晾了好半晌,老夫人才道:“給我捶捶。”
低聲稱是,走過去, 蹲下, 盡心服侍。
老夫人卻還是在言語間拿撒氣:“當初要你隨志和去廣西任上, 只是指著你好生服侍他, 你卻跟他弄出一個庶子來。
“這麼些年,弄得人一直膈應——董家往上數,三代之,只出了越卿一個庶子。
“那名字最是招人嫌,‘越’卿?越過那個最不是東西的飛卿麼?我聽說,這是你求著老爺給定的?”
到這會兒,就不能不說話了,連忙搖頭否認,“奴婢不敢。奴婢并不識得幾個字,哪里知曉孩子名字的寓意。”
老夫人便不不地笑了,“聽你這樣說,是志和冤枉你了?”
輕聲辯解:“奴婢不敢,打死也不敢。”
老夫人不屑地哼了一聲,“這檔子事兒,當初我問過志和,他說了,是你給越卿選的這名字。膈應了這些年,一直懶得搭理你罷了。”
緩緩地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心里卻要氣瘋了:董志和給越卿取名字,何時問過的意思?他把當過一個可以說話、商量事的人麼?
仰起臉,定定地著老夫人,“奴婢沒有,真的沒有。”
老夫人的不屑之卻更濃,繼而卻喚丫鬟上茶。
丫鬟端來熱茶之后,老夫人對揚了揚下。
立時明白,老夫人這是要給立規矩。這些年了,董夫人只要氣兒不順了,便會讓到跟前立規矩。有幾次,董志和撞見過,但是不以為意,什麼話都不說。
不算是個人——在這個府邸,沒有誰把當人,除了越卿。
丫鬟笑地把用滾水沏好的茶送到手邊,明告訴:“姨娘雙手捧著,等到覺著茶不燙手了,再奉給老夫人——老夫人不喜歡喝熱茶。”
就這樣,跪在老夫人塌前,捧著一碗滾燙的茶,直到雙手紅腫、起了水泡,茶不再燙手。
末了,老夫人對說:“你做過什麼下作的事,只要我點出來,便是有理有據。記住,別跟我裝糊涂、裝可憐。”
當即恭聲稱是,心里卻恨到了極點:老夫人哪里是個人?家里風雨飄搖的時候,憑什麼拿當出氣筒?
董志和又到底是不是個男人?不過是孩子名字的事而已,怎麼就不能明正大地跟老夫人承認是他的主意?憑什麼把這件事推到上?——如果是他的妻子,也罷了,可只是一個妾室,在這董家,永遠是半主半仆的地位。
老夫人對越卿的名字不滿,他怎麼就能說是的意思?
在那個混橫不說理的母親面前,他是敷衍,又何嘗不是窩囊?!
很奇怪的,一下子就對他完全失了,也對董家完全失了。明知道老夫人是無事生非,這一次卻忍不了了。
回到房里,看著紅腫不堪的雙手,哭了好半晌。
隨后,越卿來看。
對越卿說:“我一直人盯著佑卿的靜,但凡他有異象,你便與他一起。他要上吊自盡,你就隨著他上吊自盡;他若想逃去廣西,你一定要求著他帶你一同前去;他若是想流落民間,你也要追隨他。唯一不可忘記的,是不要對他失了防范之心。”
越卿茫然地看著,說我不懂,您這是為什麼?好端端的,怎麼就要趕我離開您呢?
就說了實話,把老夫人給的辱、責難如實道來,末了道:“那個老糊涂,注定是敗家的東西。
“夫人眼下的案,我也聽說了,恐怕是別想活著走出大理寺了。
“看人別看大事,看小事——尋常人的一輩子,能有幾件大事?只今日這一件事,董志和在我眼里,就已是實實在在地混帳、窩囊廢。他不倒臺,誰倒臺?
“不論他是出于什麼原因搪塞老夫人,都不應該用我做借口。
“自然,我也是因為這件事,聯想到了以往太多太多事,真的是太心寒了。以往總是得過且過,到了這關頭,該清醒一些了。
“我終究是個人,對不對?
“我不想讓你走至和我一般下賤卑微的境,所以,你一定要離開董家——夫人一定會讓佑卿離開,要是到這會兒,還以為董家能斗得過董飛卿、程閣老,就真是蠢的沒邊兒了。”
佑卿抿了,不說話。
語速極為緩慢地道:“你要是不照我說的做,我一定會死給你看。”
就這樣,一番兼施之后,佑卿到底是答應了。
在今日,兒子已經離開,已有恃無恐。
既然如此,為何不順道宣泄自己對董志和的不屑、不滿與怨恨?
是,氣得他吐了。那是大逆不道。
可只憾沒當場氣死他。
董志和緩過氣兒來之后,便責令護衛:把解姨娘關進家廟,把老太爺、老夫人送到城外的別院。
解姨娘聽憑發落,安安靜靜地去了家廟。
老太爺、老夫人卻都撐著不爽利的子骨找他質問。
他不見,只對傳話的護衛不耐煩地擺一擺手,“不走也得走。實在不樂意,只管去府告我。”
其實他知道,到這時候把雙親攆到城外,有些多余——除了他,家里已沒有別的人可供他們禍害。可他就是想這麼做。
用飯時,董飛卿留意到白飯散發的香氣,微微揚眉,“怎麼做的?”
“加了些薔薇花。”蔣徽解釋道,“嘗嘗看。”
一碗白飯而已,難得也肯花心思。他嘗了嘗,不知道是因為氤氳著的香氣,還是花飯真能使其味道更佳——“不錯。”他如實道。
“還有木樨、玫瑰,用冰涼的水兌了,很好喝。”蔣徽笑盈盈的,“吃完飯給你做一杯?”
“行啊。”他笑,“喜歡香的人,該不是都像你這樣吧?微末小事也要用上一些。”
“當然是啊。”說,“不花都是,即可香又能茶飯酒。只是因為很有人能自己做好,用起來就不盡人意,到外面買,有些香價比黃金,手邊不夠富裕的話,就舍不得用到飯食酒水上——用的,味道差;一茶匙一茶匙的用,一半日就能用完一瓶香。”
董飛卿揚了揚眉,“子可真是,我看都是閑的。”
蔣徽斜睇他一眼,“真會掃興。”
他笑著了的臉頰,“聽郭媽媽說,你手里有不香、香料的方?”
“是啊。”
“哪兒來的?”他瞧著,葉先生不像是于此道的人。
蔣徽道:“明師父幫我搜羅來的。有一陣,我整日里鼓搗香,做不好就老大不高興。他問清楚原由,便說大抵是方子不對,我試著給你找找方。”
董飛卿意外,“明師父那樣的人,也肯幫你?”明師父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寡言語、神冷峻。
“怎麼啦?就是肯幫我。”蔣徽笑道,“其實近年來,香做的好的,是道觀。他給我尋來的好些方,大抵就是向哪位道人討來的——有幾位道長和他很好。”
董飛卿又揚了揚眉,這些事,大抵是不興趣的緣故,以前從未聽說過。
蔣徽輕輕嘆息一聲,“也不知道明師父跑到何去了,大抵是又收了徒弟,把我忘了。”
他笑起來,“怎麼會。眼下我們回來,他不論在何,都會聽說,知道有我照顧你,放心了。”
蔣徽抿了抿,好笑不已,“你倒是什麼時候都不忘往自己臉上金。”
“你不夸我,我再貶著自己說話——太憋屈了吧?”
輕笑出聲。
用過飯,程祿帶著幾名小廝前來,是幫程愷之送東西過來的:有給蔣徽的料、首飾、兩張小白狐皮,也有給董飛卿的削鐵如泥的匕首、年代久遠的寶劍、格外致的銀質小酒壺。
蔣徽匆匆看過屬于自己的那一大堆東西,便轉到董飛卿側,瞧瞧匕首,又看看寶劍,不滿地道:“這些我也喜歡,為什麼只送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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