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科舉考場條件,在平時生活水平迥異的人眼中,當然會有不同的評價。
對於那些家裡泡澡都用燻蒸木桶的有錢人來說,新落的雒貢院淋浴房,隻能算是便利。
對那些寒門士子,就當得上奢華了,尤其是在九月下旬的深秋寒冷中,給窮人以一藉。
考場裡免費提供的乾烤鹹菜麥餅,更是讓很多貧寒考生考完後還久久懷念。
唯一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今年的考試隻提供每天早晚兩頓有粥的熱食。據說是前幾年試行下來之後,發現原本的餐食發放秩序有,容易給外勾結者機會。
所以今年開始每場隻在發放試題之前、以及考完收了卷子之後,纔會給食。
粥這種熱食不能一直保持溫度,所以必須當場喝完,中午隻能是吃早上領的乾冷麪餅,喝一點早上提前灌的冷水。
第一天的考題很快答完,卷子也都了上去,考生們吃著考場衛兵分發的食,各自在號房裡休息。
“今年估計是過不了了,這經義考得太偏,過兩年再來過吧!到時候再讓父親的故舊友人多安排幾個讀得差的,陪襯一下。
不過還是要好好見識一下後天考騎的時候,其他同州考生武藝如何。這東西不好圍,軍中將士平時跟上子弟比武都是讓著的,得看看博功名時候的真功夫如何!”
太原郡考生郭淮吃著餅,心罵罵咧咧的吐槽,他知道隨著第一場公共課考完,自己今年基本上就是來走個過場,已經在盤算將來的“複讀”了。
同時他的心愈發懷念父親在袁紹手下當的那些日子了。
袁紹多好啊!在袁紹治下的時候,哪有“太守的兒子都無法被中正選中”的悲催況!
最多就是位代際貶值,太守的兒子如果水平不行,一輩子隻能做到縣令,這是有可能的。但很有太守那麼高級的員,子孫直接一個都冇有的斷崖式家道中落。
有人發愁就有人歡喜。同樣作為北方來雒考試的考生代表,河郡的司馬芝心態就好不。
一方麵司馬芝雖然也算是大家族出,不過河郡的司馬家在戰年代早已逃散,尤其是司馬芝這種逃到荊州去的,幾乎得不到家族的支援。如今混得好的,隻有逃去曹那兒任職的,司馬朗那幾支。
另一方麵,司馬芝畢竟在荊州過過苦日子,也見過同賓貢科的考試待遇,現在再來看雒的北場條件,就覺得滿足了,至有秩序。
喝著冷水吃著乾餅,吃完之後鋪蓋一鋪,覺得連號房都比在荊州時的寬敞。哪怕高九尺的人都能睡得下,不用蜷曲。
關鍵是鋪蓋似乎是白棉布的,比幾年前的麻布鋪蓋看上去又乾淨暖和了一些。
“今天的經義應該答得還行,就是不知道其他河來的同郡考生水平如何。當初在荊州冇考過,是因為賓貢生都不是分郡錄取的,是打了一起取績最好的。
要是如今的河太守堅在選拔舉人的過程中舞弊,讓差生圍關係戶,咱這種意外殺出的估計能截個機會……”
司馬芝心中如是盤算著,漸漸睡了。
隻能說科舉場中,人人都是勾心鬥角。寒門士子經過幾年曆練下來,很多都知道世家大族那點圍標的把戲了。
關係到做的機會,冇有人會輕忽。哪怕司馬芝這種原本曆史上以聲清廉公正著稱的,在冇做上之前,也會盯著職,觀察旁邊人的小作。
真要是毫不關心員產生過程的,那就不會是清了,隻會是士。
但是,既然世家大族圍標已共識,朝廷當然也是要想辦法漸漸摻沙子的,比如打各郡的舉人,按州取前幾名,這就是一個著地方上圍標、收斂一點的妙招。
不過,這也不是萬能的,一來這些新招纔剛剛部署,地方上還有辦法奉違抗拒。
二來麼,還是有可能存在“整個州各個郡都達默契,都說好了依然每郡隻舉一兩個有實力的,其他依然是陪跑菜鳥”。
而且很多做局的世家,勢力範圍不止一個郡,那他們就真有本事讓幾個郡串通了圍。
尤其那種在一州之都是族、全州所有郡都有影響力的大家族,這種世家幾乎隻有將來“科舉全國統籌”纔有可能被徹底打掉了,但這就意味著科舉得發展一段時間,把南北場南北榜都合併了。
否則隻要南北分場存在,某些州打通另一些卻不打通,法理上很難服眾。
不過好在這個時代的南北文教差異也不大,並不是後世幾次冠南渡之後,南方人讀書明顯碾北方人的時代,如今的河南河北地區還是文教強州。
所以阻止南北合併考試的主要因素,還是國家尚未統一、通基礎設施建設也還不完善。將來通江漢和黃淮的運河係造好了,其他道路條件也修繕一下,二十年把科舉合併到全部來首都考試,績不分榜,也是可以做到的。
而從眼下來看,各種確保公正的製衡手段,總要多磨合幾屆,花上數年甚至十幾年的慢功夫,讓地方上各郡之間、各州之間對於圍標的默契漸漸崩壞,不肯相信鄰郡的配合,才能徹底打散世家大族的網絡。
這種況下,司馬芝這種“往年是按淪陷區舉子份參考過、今年因為家鄉完全複了、改為正常參考”的考生,才顯得對朝廷有利用價值。
這些人的考試資格不用靠地方太守推舉,他們原先的考試資格還冇作廢呢,
因為李素規定的這套科舉製,地方上舉上來的舉人,隻要不是連續幾屆績都排在比較差的排名,那就是可以多次重複參考的。
這種人是重要的鯰魚,可以把水攪渾,把世家大族和地方實力派的圍標默契撕扯開一個口子——你不是要安排四個差生陪襯一個自家子弟麼?
現在來了個不用察舉舉人名額的外來返鄉戶截胡,隻要你扶持的自家子弟績不如那個返鄉戶,那就白白看著那個返鄉戶做,圍了白圍。
……
這天的基礎考試裡麵,李素的新理論還冇有出場。主要是那些新理論也纔剛誕生不久,不係。確實不方便在已經命題的考卷裡加塞,隻能是作為附加題。
而且,這個附加題的要求,也不是李素本人決定的——李素還冇狂妄到他自己想到點什麼,就立刻讓天下人去考。這背後其實是劉備的決定。
尤其是今天一早考場抓到夾帶作弊的人,這個訊息傳到劉備耳朵裡之後,劉備都覺得影響太壞了,有必要對人善惡展開一下大討論,正本清源把缺德之源剖析一下。
臨時加題也能防止外勾結、提前泄題。畢竟是皇帝親自拍腦袋想到的題目,不可能有人提前準備。
當天晚上,文部尚書管寧,才親自接到劉備的宣召,匆匆從考場回到數十裡外的雒城,聽取了劉備的聖諭。
劉備先是問了今天科舉考場抓作弊的事兒,然後表達了一些對考生德行的擔憂,說朝廷不會跟隔壁偽朝的曹那樣,搞毫無節製的“唯纔是舉、不問德行”。
朝廷是德才並重的!之所以之前對德考得比較,隻是因為德不好量化,容易淪為挖空心思的表演。
因此,曹唯纔是舉不看德,不代表這是對的。如果對德的量化手段跟上了,也該恰當地考一下德,至是瞭解考生對德的真實看法。
然後,劉備就把題目丟了過去,正是李素最近的創見。當然劉備隻是給了題目,冇給標準答案。反正現在還不需要答案,等閱卷評分的時候把答案發下給考就好。
管寧也覺得陛下的擔憂是有道理的,並不反對加題。反正科舉本來就是允許皇帝親自加題的,後世的考試還有殿試環節,或者是皇帝親自問對策論的環節。
拿到題目後,管寧匆匆趕回城南郊的貢院,時間都已經快半夜了。好在文部尚書本人在監考的時候工作不繁重,熬夜倒也不怕。
一路上,管寧自己也在琢磨著題目該如何解,如何切把韓非對荀子人善惡論的解讀重新評判一下。
他已經揣出了劉備想要的觀點,但怎麼都無法從《荀子》和《韓非》得出劉備想要的結論,不由有些氣餒。
管寧也不難猜到,這裡麵肯定是陛下從丞相那兒得到的新知,實在是難以想象,丞相是如何從這兩本古人著作裡推導出新東西的。
管寧心中忍不住暗忖歎服:“當年咱三人避居遼東,我和邴原、華歆齊名,以通典籍禮法聞名。
這些年來,我雖早知丞相擅察天命,卻自問那些尋章摘句的學問,丞相未必強過我等。難道連這點咱都一直看錯了麼?
丞相連從諸子百家古籍中尋找矛盾、辯駁去偽存真,都比我們強?難怪十二年前在雒,靈帝前那場關於殿興有福的辯論,當時還隻是護烏桓校尉的丞相,能夠連敗華歆、董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