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江上玩了一整日, 不知不覺夜幕已近，但見一余暉只從遙遠的西面山巔上出一角，卻把大半邊天空都燒轟轟烈烈的紫紅。

天空的又倒影到江面上, 將原本青的江水渲染一汪流的火焰。

兩岸的樹木本是綠油油的, 此時卻又被上一層紫紅，頓時變一種言語難以描繪的瑰麗彩, 放眼去，平添三分妖冶。

船家就神神道：“此人杰地靈, 山石不知歷經多歲月, 吸收日月華, 早有人說中有怪呢！”

莊秀秀何曾聽過這樣的話, 一時被迷住，忍不住追問道：“當真？”

“自然是真的！”船家肅然道, 又停住劃槳的手，示意大家屏氣凝神，細心聆聽, “聽，這會兒太還沒落山呢, 那些個小鬼兒就按奈不住啦！所以呀, 天黑之后還是別進山的好, 不然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被怪攝去魂魄……”

眾人都下意識隨著他的作側耳傾聽, 果然聽到似有嗚咽之聲從山巒之間傳出, 那聲音說不出的凄婉,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噎, 又好似野著嗓子啼。

莊秀秀頓時嚇出一皮疙瘩，本能地抓住白星，“好姐姐, 我怕得很。”

白星面無表道：“世上哪有什麼鬼怪，不過是晚風為山勢所迫，驟然改變風向，或是穿過林，夾磨所致。”

從小在山間長大，幾乎夜夜都是伴著這樣的聲音睡，若有鬼怪，早就被吃了不知多回了。

不過山神麼，或許是有的吧。

可既然是神明，那麼決計不會無緣無故傷害無辜之人。

只要不做虧心事，又何須害怕？

經這麼一說，上到莊秀秀，下到莊家跟來的侍從，也都想起來民間有不販賣什麼“樂曲奇石”的事，頓時覺得不怕了。

倒是船家聽著這樣的傳說長大，對此深信不疑，見白星言辭間沒有一點敬畏之意，頗有些激，“小姑娘家家的，莫要這般……鬼神要怪罪的！”

白星斜眼瞅了他一下，哼了聲，“若是真神，自然沒有這般小氣。若是鬼怪，哼，再壞還能壞過人心麼？”

管它是鬼是怪是人，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船家：“……”

人不大，脾氣還不小！

不過這話倒是說得通。

尤其是莊秀秀，聯想起胞兄的遭遇，不覺黯然神傷。

是啊，大家為人這麼多年，從不曾見鬼神為難，可偏偏是人……

夜間江面風大，中心掀起的浪花足有一人高，瞧著就人心驚膽戰。

附近游玩的畫舫游船往往大而輕，載重不夠，本不敢在這種環境下肆意行駛，故而都小心翼翼著江邊走。

倒是那些需要連夜趕路的商船，吃水沉重，構造也格外結實，除了不得海，等閑大江大河的風浪也奈何不了它們，非但不減速，反而趁著呼呼的夜風仰起船帆，箭矢一般穿夜幕，飛快地朝著目的地奔去。

大抵這世上被公認為的事都有其共同之，那就是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況，都是賞心悅目的。

就如那太，初升時的明燦爛，墜落時的力一搏，都令人目難忘；

像那人，濃妝淡抹總相宜，哪怕就是蹙眉、落淚時，也是惹人憐的。

又如此時的長江。

余暉漸漸燒盡了，江上眼可見的暗下來。

大約是剛聽了船家什麼鬼怪故事的緣故，莊秀秀心里多還是存了點兒底，總覺得兩岸怪石奇樹都開始再影中張牙舞爪起來，仿佛潛伏的怪，隨時都可能撲上來。

了胳膊，“船家，掌燈吧。”

船家卻笑著道：“不急，不急，小姐且等等。”

等等？等什麼？

眾人正疑不解間，突見遠岸邊一陣燈火搖曳，接著，火驟亮！

再然后，仿佛那火會傳染似的，差不多每隔兩丈遠，岸邊就會燃起一大團火把！

剛還漆黑一片的岸邊，好似突然蘇醒了兩條火龍，那火龍熊熊燃燒，蜿蜒著、扭著，一直一直鉆到遠懸崖里消失不見了。

也不知誰帶頭，眾人都齊齊哇了聲。

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大睜的眼底閃著奇異的神采。

好厲害！

船家得意道：“好看吧？”

眾人齊齊點頭。

這可真壯觀！

“白日的長江好看，但夜游更有一番韻味，所以本地府早就沿岸搭建火臺，每天夜后點燃，既為往來船只引路，又可供本地百姓游玩。”

船家搖頭晃腦的解說道。

長江乃天塹之一，心向往者不知凡幾，幾乎日日都有無數外地游客特意趕來觀看，可若只看白日，豈非可惜？

于是眾人就眼睜睜的看著，看著那燃燒的火龍宛如開啟的信號一般，原本燈暗淡的岸邊酒家，全都燃起巨大的紅燈籠！

無數燈籠瞬間撕破夜幕，照亮了下方盈盈水波。

晚風襲來，波搖曳，攪碎一池倒影，好似岸上的風景和酒家也跟著晃起來。

孟不拍手絕，贊嘆道：“確實如此，夜景當真毫不遜于白日！”

他覺得自己現在又能寫了！

船家一邊指揮靠岸，一邊朝東努了努兒，“順長江而下，七日之就可到南京，若遇順風，三五日也是有的。由南京順大運河南下，便可到達蘇杭……”

若要換做陸路，顛簸不說，更要穿山繞河，說也得一兩個月，相差何止數倍！

莊秀秀一聽，雙目一亮，轉頭對白星道：“白姐姐，你們不是說要去杭州看荷花麼？不如咱們過幾日就去吧。”

咱們？

白星失笑，這丫頭是真的野了啊。

卻見孟先搖了搖頭，“不妥，莊姑娘，你出門前與家人約好十日之必回，也只是來登塔，本來咱們路上走得慢了，要晚歸幾日已經不妥，若再突然改道去外地，豈不更人擔心？”

莊秀秀本也是一時心來，聽了這話，頓覺失。

也知道這樣不好，所以并未堅持，只是嘆了口氣，“那罷了，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既如此，好歹我好好送了你們。”

孟又笑了，“看荷花也不急在這一時，大家一起出來的，自然也要一同回去。”

原本大家來時，人多勢眾，又有白星和廖雁兩個手過人的俠客陣，自然高枕無憂。可莊家畢竟樹大招風，莊秀秀又是兩邊唯一的孩兒，長路漫漫，難保沒有人起歪心思。

若只孤一人返程，別說自己心中沒底，就是孟三個，也不忍心。

再說了，原本來時說好的就是玩，若他們直接從這里南下，豈非不告而別？既非君子所為，也對不起莊家上下用心招待他們的一番心意。

做事，還是有始有終的好。

莊秀秀自然是愿意多跟他們相一段時日的，聽了這話，不覺大喜過，旋即又有些赧然道：“不會太麻煩麼？”

從云間府到這里，一個來回要好多天呢，怪累人的。

廖雁嘖了聲，“若老子的馬撒歡兒跑，這三時間都用不了！”

說著，又白了莊秀秀一眼：都是這些風吹就倒的小姐，騎不得馬、走不得路，慢吞吞老鱉也似。

莊秀秀被他說得滿臉通紅，不過也知道這人刀子豆腐心，也覺歡喜。

白星自然也是這麼想的，于是事就這麼決定下來。

說話間，畫舫已經停靠在岸邊一家酒樓的后面水門，早有機靈的伙計上來迎接，“貴客里頭請，天黑，當心腳下！”

這好大畫舫他們老遠就瞧見了，才剛還在討論會去誰家用飯呢，可不就話趕話到了自家？

這般氣派的畫舫，想必坐的人都是不缺錢的，若伺候周到了，保不齊賞銀都能趕上一個月工錢呢。

得知還能跟小伙伴一起回家，莊秀秀心大好，竟直接從荷包里掏了幾個沉甸甸的銀錁子丟過去，“好機靈鬼兒，賞你們的。”

那幾個伙計忙上前接了，就地分了一人一個，上手略一掂量，一個足有一兩多沉呢！

這可比工錢多多啦！

“謝姑娘賞！”

“姑娘真是人心善！”

“仙兒您這邊請，當著硌著腳~”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一點都不假，幾個銀錁子一出去，酒樓伙計們越發笑得見牙不見眼，恨不得直接就地將莊秀秀這尊散財供起來，日日清香三柱拜著。

莊秀秀被逗得哈哈大笑，對白星笑道：“白姐姐，出來玩真有趣。”

家里可沒人敢這樣明晃晃的拍馬屁。

白星呵呵兩聲，心道這是你有錢。

若是沒錢……

想到這里，本能地將視線轉到某人上。

廖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