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還是孟家的寶,又怎會跟這些江湖客扯上瓜葛?
不過既然還有閑逸致出來玩,至能證明他這兩年的日子還能過得去吧?
“多謝你們對兒的照顧,”郎文逸就像一位普通的家長對孩子的朋友那樣說話,他看了看兩人手邊幾乎空了的盤子,非常和氣地問:“再要點點心嗎?”
既然是外出,恐怕還是這兩位江湖小朋友照顧自家侄兒的時候多些吧!
白星和廖雁對和氣的人沒有什麼抵抗力,但也從來不知道客氣,于是爽快點頭。
這里的點心真的很好吃呀。
甚至廖雁還特意點單:“那個黃的五個瓣的多來點!”
郎文逸直接就笑了。
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麼有趣的小朋友了。
簡單直白,赤子心,很不錯,這樣的人跟兒打起道來,彼此省心。
“既然來到這里就算到家了,”郎文逸緩緩吐出一口氣,對孟笑道,“你這兩個朋友也不要到去了,都去家里住著,回頭若再想去什麼地方玩,只管說與我聽。你伯母想得你苦,快看看你,也省得日夜牽腸掛肚。”
就在幾個時辰之前,他是萬萬不敢想有生之年,竟然能夠找到師兄的孤!
廖雁輕輕了白星的胳膊肘,小聲道:“這兒好像還疼書呆子的……”
孟年的遭遇他不知道,但聯系對方的言行舉止以及日常生活習慣也略微能猜出一點來,如今見這位知府大人的關懷沒有一摻假,倒不像個壞人。
他了下,“書呆該不會呆在這兒不走了吧?”
白星一愣,拼命搖頭:不可能!
他說好了要跟自己去看荷花的!
孟卻搖了搖頭,語氣雖然溫和卻也很堅定的說:“登門拜訪是應當的,只是……只是我們過不幾天就要去往別了,倒不必再往府上叨擾。”
白星暗自松了口氣。
郎文逸是何等聰慧人?瞬間明白了他的擔憂,“當年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你不必想太多,更不必擔心連累誰。”
這孩子打小就早慧,偏又經歷那麼多磨難,想必心思越發細膩了。
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一針見道:“可伯父,您還是被連累了不是嗎?”
郎文逸張了張,想說什麼都化作一聲長嘆,“你呀,小小年紀的人。不要想那麼多。”
若真要說他一點沒被波及,那是謊話。
先生都曾說過他是天生做的材料,如魚得水,左右逢源……這些詞都可以套在他上。
早在當年事發之前,他已至知府,乃是一干師兄弟之中階最高之人,可謂前途無量。
奈何世事無常,孟家一夜之間被連斬除,他冒死上折子求,非但沒能挽回,反而惹得龍震怒,被貶去西南偏遠之地做了縣令。
西南邊陲之地悶熱,又有毒蟲瘴氣,還時常有倭寇滋擾,被打發去那兒的員可謂九死一生。他一個土生土長的北方人,長途跋涉過到那里本不適應,全家老小一病半年,險些就死在那兒了。
可能他們家人天生命,竟生生扛了過來。他本人也并未因此而一蹶不振,反而發圖強,短短五年之就讓那個破落小縣城大變樣。
他的政績實在太過突出,而且皇帝其實也頗為欣賞他危機時刻還不忘同門誼的人品和心,就順水推舟提拔他為知州。
也是通過這件事,郎文逸看到了希,于是接下來幾年幾乎是玩命一樣的干,終于又一步步爬回十年前屬于自己的位置……
此時再說這些,好像也不過三言兩語的事,但只有親經歷的人才知道這中間有多風險。
但凡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復。
郎文逸今年也才四十六歲,可頭發已經花白,更落下一病。
偶爾夜深人靜,因為各疼痛睡不著覺時,郎文逸也會對著月亮慨萬千……
“其實當年的事,陛下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既然已經過去,他……”郎文逸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見從相認之后一直都溫和的侄兒忽然暴躁道:
“不要再提個人了!”
莫說郎文逸,就連白星和廖雁都被嚇了一跳。
后者手一抖,淡黃的五瓣杏花餅掉到地上,咕嚕嚕滾出去老遠,最后撞到桌角才不不愿地停下來。
相互認識這麼久了,他們從未見孟如此激,又如此失態。
他的眼圈迅速泛紅,抓著椅子的手關節都泛白了,額頭上也青筋暴起,顯然抑到極致。
“……”白星立刻握住他的手。
手背上的溫暖瞬間驅散了徹骨的寒意,孟好像從噩夢中驚醒一樣狠狠了一口氣,面慘白,勉強沖習慣扯了扯角,“我沒事。”
白星的眉頭皺得死。
怎麼會沒事呢?你的臉都白了呀。
“那個人?”郎文逸愣了會才回過神來,驚道:“你是說陛下!”
孟兩片用力抿著,牙關咬,雖然沒有做聲,但他上的每一頭發都出肯定的意味。
郎文逸簡直被驚呆了。
那可是九五至尊呀,怎麼能如此不敬?
若換作旁人,他必然要出聲斥責的,可面對這個孩子,他卻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
郎文逸重重嘆了口氣,努力把聲音放的和,“你是在怨陛下嗎?其實當年的事他也很后悔,但是沒有辦法呀……”
這些年他也時常與留守京城的友人書信往來,聽說陛下曾無數次不經意間喚“孟卿”,偶爾還會見到他頗為落寞的神。顯然,當年的事并非像外界猜測那樣,沒有在他心中留下一憾。
“我為什麼不能怪他?”誰知孟非但沒有聽勸,反而越發激起來,抬高了聲音喊道。
郎文逸啞然,“為了朝堂穩定,為了天下大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呀,如今陛下說每每說起也十分唏噓。”
縱觀歷史,每朝每代不都會有類似的事上演嗎?
這就是朝堂,這就是政治。
“真的只是為了朝堂穩定,為了天下嗎?”孟冷笑道,“我覺得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是為了自己的兒子,為了自己的江山!知子莫若父,那麼多年下來,他的兒子什麼樣子他難道不清楚嗎?但凡有心約束,幾十遍都約束得來!不,他是清楚的,只不過是假裝不知道,坐山觀虎斗,后來種種,也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兒子而已……”
當年的事塵埃落定之后,幾位皇子分別被削爵圈/,下場不能說不凄慘。但與他相關的人們呢?死的死,散的散……
誰更慘?誰更無辜?
他為了自己的兒子犧牲了別人的兒子,別人的父親,現在卻又來假惺惺的關心?有用嗎?
孟越說越激,雙目圓睜,不知不覺流下淚來:“當初讓大家輔佐他兒子,讓大家用心辦事的是他自己,回頭又說大家有私心,想要謀害朝廷也是他!
所謂的是非黑白,所謂的忠誠或是謀逆,都只在一人的一念之間,這難道不是很可怕的事嗎?”
就在不久前,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擺過去的影,從今往后可以勇敢的面對生活中的任何困難和挑戰,但現在看來……他不行。
已經發生的就是發生了,不管是仇恨還是喜悅,早已深骨髓,永生永世都無法擺。
他抬起頭,直視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
頓,“真是令人作嘔!”
什麼雷霆雨皆是君恩,自己分明什麼錯事也沒做,卻要被抄家問斬,難道即便如此也要叩謝圣恩嗎?
他做不到,恐怕孟家上下一百多號亡靈也做不到。
哪怕時至今日,在每年孟家人忌日的那一天,他還會聽到染現場里祖父和父親他們泣的哭訴:
“臣……問心無愧!”
所以他恨這個朝廷,恨朝堂之上金龍寶座端坐著的那個人,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自私的真小人!
朝堂上的權,對人心的玩弄,還有這些所謂的迫不得已……一切的一切都令他覺得惡心。
這麼多年來,孟一直苦苦支撐,苦苦抑,然而或許是外界的溫暖讓他足夠堅強,有底氣喊出自己的心聲;或許是昔日親朋長輩的不理解讓他到由衷的憤怒……
總之,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徹底發。
廖雁已經因為過分驚訝而忘記了吃點心。
嘶,這書呆子真是人不可貌相,有種啊!
郎文逸整個都被他喊懵了,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忍不住站起甚,朝孟出手去,“你,你怎麼能有這種想法?”
讀書人不就該忠君國嗎?為穩固這千里江山,犧牲也是在所難免的事。
這就是政治的本來面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