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進了五月, 白星一算時間,覺得必須得啟程了,不然萬一路上有事再耽擱幾日, 即便去到杭州也只好吃蓮蓬。
聽說他們要走, 久別重逢的郎文逸夫婦難免不舍,不過好在他們并不算老邁, 只要有心,日后自有相見之時, 因此只是殷切囑咐一番, 又幫忙打點行囊。
倒是紫金山上那對開酒館的老夫婦, 聽廖雁說了要離去后, 頗為傷。
他們已經垂垂老矣,每一天都有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此番分別之后,能不能再見……誰也不敢保證。
相了這麼久,就是貓貓狗狗都有, 更何況是人?老拉著廖雁的手,只是說不出話來。
老頭兒眼眶泛紅, “快別這樣, 倒人家孩子難做。”
說來, 廖雁此生甚經歷這樣的場景, 難免有點不自在。
他有心想說點什麼, 可嚨里卻好像塞了東西, 鼓鼓漲漲的, 是憋不出一聲。
他原本覺得所謂生離死別乃是最無用的表現,可事到臨頭才發現并非如此。
李虎從旁邊了他的肩膀,“放心吧, 我會時常過來瞧瞧的。”
他是本地捕頭,若存心要照顧什麼人,自然不問題。
廖雁朝他抱了下拳,“多謝。”
說來,人跟人的緣分確實奇妙,有的人相多年卻不是朋友,有的人只是萍水相逢,卻能一見如故;又有的人,初見面時大得不可開,可最后反倒了朋友。
老親自下廚整治了一桌好菜,還專門做了幾道平時不舍得吃的葷菜。老頭兒也去了兩壇窖藏好酒出來,四人湊了一桌,都吃得醉醺醺的。
因次日一早就要啟程,廖雁沒有留宿,只裝著走了的樣子,天黑后卻又去而復返。
他親眼看著那間竹屋里的燈熄滅,這才悄默聲進去,往廚房碗柜里放了一對大銀。
他上確實沒有錢,不過倒還帶著個當初從關外沙匪上搶來的寶石吊墜,昨兒就去城中當鋪換了幾百兩銀子。
廖雁覺得此時自己的心有點奇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是頭一次對一個地方如此留,但若要讓他長久留在此地,卻又是不能夠。
既如此,也只好聊表心意,以待他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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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乘船順長江而下,一路往東,不過短短數日就進了杭州地界。此時端午已過,天氣早就熱起來,本地百姓皆已換上輕薄的紗,暖風一吹飄飄仙,看著就清爽怡人。
杭州臨江多湖又酷下雨,水汽過分充足,夏日晴天的時候就不大好過。
白星他們出門時都沒帶夏天的裳,如今上穿的還是在南京買的,饒是這麼著,還一就出汗呢。
老話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而杭州又以西湖斷橋聞名天下,三人排著隊了城,當即直奔西湖邊,準備一睹景,不料先被本地豪商巨賈們的大手筆震驚了。
西湖占地極廣,又有十里長堤不止,端的風景如畫不勝收。湖邊亭臺樓閣林立,多有酒樓飯莊和茶館等,更有許多達顯貴就地修建消暑度假莊園。
園林修建講究借景,他們便一擲千金直接圈地買地,將西湖岸邊當做自己的后花園,心修建小碼頭,里面隨意放幾艘致的畫舫,茶余飯后都可乘船出來消遣,當真是快活似神仙。
他們正在震驚時,就聽不遠一伙也來游玩的人對著緩緩駛出的畫舫慨出聲,“大丈夫當如是啊!若能過上幾年這樣的日子,死也甘心了!”
孟聽罷,不覺搖頭失笑。
說這些話的人可能一貧如洗,但絕對沒有遭遇過生死危機。
世上總有些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若真到了要死的那天,恐怕他們就不會這麼想了……
跟命比起來,錢財不過外之罷了。
一陣熏風吹過,翠綠的荷葉波浪一般了開去,湖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微微彎了彎腰,帶著頭的大花苞輕輕點了幾下,仿佛也在贊同他的話。
因一路上順風順水,白星他們到的有些早,湖中只零星開了一點早荷,盛花期卻還要等幾日,偶爾有蜻蜓和蜂在花蕊間飛舞,也不大規模。
西湖風甲天下,濃妝淡抹總相宜,春賞湖,夏賞荷,秋有紅楓,冬有雪,一年四季游人如織,多有文人客前來對景抒,熙熙攘攘總沒個寂靜。
荷花雖然沒大開,但岸邊已有幾從繡球花開的頗好,小拇指甲蓋大小的細碎花瓣挨挨湊一團,白的的紫的藍的,好一派繁茂景象。
游人看花,殊不知花也在看游人呢,這一朵一朵的,可不就像一個個小腦袋?
嗨,你們從哪兒來呀?
廖雁是頭一回見這種花,湊上去瞧了幾眼,“這倒有趣兒,跟個大皮球似的。”
“這就是了,”孟笑道,“就繡球花呢,最是喜歡溫暖潤的地界,你們看看可像不像畫本里寫的那些姑娘們拋的繡球?”
話說回來,杭州的花可真多呀,他們城后一路騎馬走來,道路兩邊的野花就已經瞧不盡了,夾竹桃,紫薇,玫瑰,月季……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跟生怕被世人忘一樣,拼了命的展現自己的麗。
在這里,仿佛已經沒有了田園和野地的區別,只要有花開的地方,就有人煙,多好呀。
空氣都已經被這些花香浸了,呼吸中都帶著香甜。
真是個溫可的好地方呀。
來都來了,自然是要住在湖邊才盡興,可三人挨著西湖問了一圈兒,等閑客棧都住滿了,只有幾家園林式的大店尚且空著幾間。只是他們所謂的幾間也不是尋常意義的一間屋子兩間屋子,而是整個庭院,價格不菲,等閑人家本消費不起。
孟和廖雁沉默片刻,相當訓練有素的看向白星。
我窮,我沉默。
白星面無表地掏出一張銀票,“先定半個月。”
我有錢,我囂張。
兩名隨行人員悄悄松了口氣。
原本那店家看他們裳打扮平平無奇,又沒有隨行侍從,并不大放在心上,可此時見白星出手不凡,頓時平地涌起來八分熱,笑容瞬間真摯起來。
“三位貴客且先到窗邊稍坐,小人這就去取簿子登記,稍等,稍等。”
說話間就有穿著綠紗的婢笑容可掬的迎上前,又引著他們轉過屏風,來到一間臨湖茶室坐下。
接著還有人上了兩干兩四樣果品點心,外加一壺好茶。
孟見這四樣點心做得十分巧,其中一盤上下綠,重重疊疊數不清多層皮均勻蔓延開來,出里面特意修剪細碎的黃芯子,宛如一朵怒放的荷,不由不釋手,拿著端詳了許久,才輕輕放口中,果然香異常。
聽說這荷花,果然恰如其名。
再看那茶水,竟也是造價不菲的雨前龍井,放在桌上就已經聞見清香撲鼻了。
走了一路,他也確實了,當即端起來輕啜幾口,頓覺口齒留香,不由對白星笑道:“羊出在羊上,既然了錢,咱們就多吃多喝。”
方才他們問房間時,那些人雖然也是笑著待客的,但笑容卻不曾直達眼底。如今了銀子定下來時,不僅笑得越發燦爛,甚至就連這般昂貴巧的茶點也奉上……
如此種種,雖說勢利眼,但也確實有趣。
一聽這話,廖雁立刻非常豪爽的將那一整壺茶都咕嘟嘟灌下去,然后干脆利落的一抹,“不夠喝的,再來一壺!”
在門口伺候的侍莞爾一笑,果然又去端了一壺,額外附贈兩碟新點心,外加一大盤切好的時令瓜果,沒有毫不耐。
這茶室就修建在西湖岸邊,客人們只要扭頭一瞧,便能得見大柳樹遮掩下波粼粼的西湖湖面。
此時日頭正高,外面的空氣中已經帶了幾分暑意,多走一會兒就人覺得煩躁。但坐在這間被大柳樹完全遮蔽的茶室,又有潤而微涼的風從湖面上吹來,仿佛一下子就把積攢的暑氣和疲憊吹散了。
之前他們在南京住時就已經不止一次慨南京多雨,可來到杭州之后才發現,著實小巫見大巫。
三人進店時還烈日炎炎,可等吃了幾盤點心用了一壺茶,又在伙計拿過來的姓名簿子上登記完之后,再一扭頭,卻見外面太還高高懸掛著,半空中卻不知什麼時候飄起雨來。
還是如這江南山水一般溫的牛細雨,迎著,霧蒙蒙的發亮。
雨輕輕擊打著湖面,濺起一圈又一圈細小的漣漪……
剛還忙碌著的蜂和蜻蜓紛紛躲避在巨大的花瓣和荷葉下,靜靜等待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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