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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第二百七十七章 圓房(下)

他待意和他的陳年心傷,都懂。

不會說話,亦不懂浪漫,但懂得親可貴,能給他的唯有這兩字之諾。

一諾此生,至死不渝。

暮青在步惜歡上坐著,此刻赤相見卻無關風月,唯有赤誠相待。

“嗯。”步惜歡笑著應了聲,笑意溫而滿足。他很提及王府中事,卻能懂他至深,兩心相印莫過於此,每當這時候,他總覺得那些年的苦都是值得的。

“那為夫方纔所言的那些事兒,娘子可否……”他剛吃了定心丸就開始得寸進尺。

“好!”暮青點頭應了,乾脆而認真。

“……”步惜歡反倒怔住,這話真是逗的,他沒想過能允下。

這是朽木材榆木開竅,日頭打西邊出來了?

他那有點傻氣的神實在難得一見,暮青垂首淺笑,在步惜歡的心口印下一吻,似是承諾。

這一吻的滋味如食毒花,卻又偏偏人甘之如飴。男子的眼眸似開半合,眉宇間的意態深沉忍,卻又鎖著幾分懶慢疏狂,似靈臺瓊花,本不近紅塵,卻因而生出七六慾。

此時此刻,由衷地激母妃,縱然不幸,亦不忘教子惜歡。這難能可貴的教誨與的不幸婚姻在子的心裡埋下了一粒種子,在深宮苦難的歲月裡支撐和警醒著他,有幸守護住了他心裡的一寸凈土。那粒種子在其中生發芽,長一棵參天大樹,終於在多年之後被所得。

明凈,窗臺一角添了截華袖,這一路似久行千裡,風雨苦甜皆嘗盡,待至春關前,聽得馬車裡傳來幾聲低低的話音。

“已說了我來……”

“今夜房花燭,為夫還是想要親力親為的。若娘子賣了力氣,日後嫌棄為夫年老可如何是好?”

“……”

好半天無聲,想來是暮青犯了迷糊,一時想不起此話怎講來。

又過好半天,纔想起似乎是那年朝廷與五胡議和時的事。那時,呼延昊當殿指和親,被嗆過一句不喜老男人。

這等陳年舊事,他竟然還記得?

“為夫雖比娘子年長好些,但正當壯年,為了不娘子嫌棄,為夫可是盡心盡力。娘子可還記得今夜獨赴巫峰之巔,去了幾個來回?”

“……”

“你……小肚腸的……”

言未罷,忽有人把著纖腰倚向娘!

這一倚,似倚非倚,看似懶慢,卻如雷霆萬鈞,春關破時,江上起了風。

夜還長著。

圓月如盤,軍營裡鐵甲靴兵之聲不絕,中軍大帳的簾子掀開,一人走了出來。

夜已深,那人披著輕甲,月灑來,軍靴上彷彿落了層白霜。他仰頭逆風向江邊,卻隻見滿眼獵獵的軍旗。

帳簾又被挑開,韓其初走了出來,見章同正著軍旗發怔,不由嘆了口氣,“章兄,時辰不早了,明日一早我等要同去賀拜皇後孃娘,此後還要加行軍,趕在雨季前過江,今夜非你值夜,不如早些歇息。”

章同未,軍旗淩風割碎了月,男子臉上的影走馬燈一般,連聲音都似喃喃細語,“皇後孃娘……這江山失了半壁,大軍南下如此狼狽,前途未卜榮華難料。其初,你說……這皇後,真的當得痛快?”

韓其初卻在他後笑了聲,語氣悵然地道:“章兄,可是都督啊……以你之見,都督可是貪圖痛快之人?”

“……是啊,不圖痛快,連個像樣的親之禮也不圖。”章同淒笑一聲,破碎的月照亮了眼底,約可見眼眶微紅。

韓其初嘆了一聲,拍了拍章同的肩膀。他們有同鄉之誼,若是到如今還看不出他的心思,他不如趁早辭了這軍師之職回鄉賣字為生。

可是,正因有同鄉之誼,有些話他纔要說。

“你我都看過陛下的親筆詔書,行軍路上親實屬非得已,詔書已遍佈江北,他日必定天下傳頌,都督非但不會人唾罵恥笑,其功績反而會被天下傳頌,此乃過江後的保之符。陛下用心之深,我等這些日子以來親眼所見,都督得遇良人乃是幸事!之幸也是你我之幸,五萬水師兒郎之幸,天下百姓之幸。”

此言發自肺腑,韓其初心悅誠服,自拜讀詔書起已過數日,他仍記得其中之言。

“……朕六歲登基,皇族勢微,無人可依,但為母仇,不懼勾且生天下罵名。天下皆道朕乃昏君,唯皇後明瞭朕心。朕一汙名,為天下所棄,幸得知己,十八年孤苦終有所依。朕蒼天未棄之恩,誓與發妻死生不離!”

“皇後出賤籍,自識得民間疾苦,自與朕相識,未一日安穩,反添奔波勞苦,而今痼疾難愈日漸憔悴,朕夜夜孤坐難眠,遙思經年事,常使淚沾襟。元隆十八年初夏,皇後為查殺父真兇假扮兒郎從軍西北,剛智挫狄部之謀,又查出葛州匪寨暗養戰馬,為護上俞百姓,苦戰一日夜,負三刀,割療傷;同年深秋,皇後隨將帥潛狄部,殺敵一夜,清晨潰敵,卻遭流沙吞地宮,智破機關尋得神甲,九死一生中寒毒;仍是那年隆冬,勒丹使節險死於宮宴之上,皇後查察此案,計真兇,揭黨勾結五胡之驚天案!次年春,巧察西北軍烈恤銀貪汙大案,追繳贓銀五百餘萬兩,上至朝堂下至州縣,問斬贓百餘人!此後,皇後練兵查案一日無休,助朕渡廢帝之危,連破盛京要案,得罪黨,險遭刺客暗殺於道。而今,正當朕奪宮之際,皇後卻遭遼帝劫出皇城,為保鄭家莊中一家老八口命,自刎傷重,久病至今。”

“朕遙思當年,皇後從軍西北前曾留書一封,曰:‘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治其國者,先齊其家,齊其家者,先修其修其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後修,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朕韜養晦,二十年謀一日,而今帝業將,卻失發妻,家若不齊,何談治國平天下?天下棄朕已久,唯一子待朕一心不離,若棄此而擇天下,與負心何異?皇後與天下,非人與江山之擇,乃恩義與權私心之擇!心若不正,何以修?君若不正,何以教民?一帝千古,明君大誌,豈非冠冕堂皇之談?朕寧棄祖宗江山,不負患難之妻!天下罵名可背,男兒風骨不可失,列祖列宗若泉下有知,當明朕心,欣之至!”

“此詔書於南下路上,此之一去,不知何日再渡江來。朕登基二十載,帝詔多非朕意,今日終可親書一詔,過江前告之四海——皇後久病,朕心甚憂,願效仿民間沖喜之俗,擇端月月滿之日與皇後行親之禮,盼妻此後邪祟無擾百毒不侵,盼蒼天憐見萬民同祈。此後一江之隔,山水不見,世間再無大興。關河不改,王朝更替,昏君明主且看吏治民心,功過是非留與後人評說。”

一詔千字,用之深,令人容。

此詔非駢,書中無麗辭,似訴家常事,娓娓道盡二十年來的背負忍,道盡皇後之仁孝智勇,更道盡夫妻深,為人之本,為君之道!

這正是此詔的高明之

百姓忙於生計,甚關心國事,隻要國無苛政風調雨順,比之古今大賢的經天緯地之論,百姓更聽那些縣納妾、寡婦出墻的風流事。而帝後深,半壁江山不換,世間可歌可泣之姻緣莫過於此,豈有不四海傳頌之理?且皇後出於民間,與百姓可謂同心連,又如此民,豈有不百姓憐惜擁戴之理?

——此乃民心之謀!但這僅為其一。

此番過江,大興恐要一分為二,江北江南劃江而治,將來若興兵征戰天下,軍力與智囊缺一不可!軍權易取,賢士難求,日後必有一場招賢納士之爭。

元修有十年英雄之名,一朝謀朝篡位,雖定遭一些賢才忌諱,但畢竟有抗敵衛國之功績。反觀陛下,十年昏君之名,自毀祖宗基業,若無此詔,天下必責他不孝無道,各地揭竿也不無可能,境可謂不容樂觀。

但此詔一出,足可撼天下形勢!

古來坦言江山帝位乃權私心之君有幾人?能言“心若不正,何以修?君若不正,何以教民?”之君又有幾人?明已而正已心,陛下乃真君子!海納百川,禍福可共,若理朝政,必能開明納諫,改革吏治,現盛世之治!

他拜讀此詔時有此,想來天下賢才之中亦不乏見地相同之士,見此詔書,陛下無需招賢納士,天下誌同道合之士自會來投!

——此乃賢士之謀!

其三,江北雖已遍佈元黨的勢力,但元修一心戍邊從未理政,而今太皇太後和元相雙雙亡故,元家一夜之間塌了頂梁,元修想把這頂梁扛起來,重建朝廷穩定江北,本就要費些心力,而今又被陛下打了個措手不及,各地民心搖,士族之間恐怕不得勾心鬥角各護私利,朝廷重建之事會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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