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起,早朝之後晌午之前,刑曹上下依舊在立政殿辦公,凡遇疑難要案,本宮當殿審斷,你等用心聽記。”
“臣謹遵懿旨。”老尚書道聲遵旨,有氣無力,似鬥敗之。
“臣等謹遵懿旨。”其餘人也趕忙應聲。
“那今日就說說淮州的碎案,案你們都清楚吧?”皇後挑出一冊卷宗來,還在翻看著,刑吏們就覺得麪皮發,心道一聲,慘了!
上個月初,淮江上遊的漁民在打漁時撈出了一塊,五日後,下遊又有漁民撈出一塊,因淮江上下遊之間相隔百裡,撈出塊之地分屬兩縣,縣衙上報州衙,仵作卻說發現的塊部位不相連,塊又被魚蟹啃食得不樣子,因此不好斷定死亡時間,連是不是同一上的也不好說,這案子就了難案。
府最頭疼的就是碎案,尤其是遠隔兩地的碎案,各州縣因路途遙遠,傳遞公文互通案耗時耗力,塊往往在運送途中就壞爛了,又常常衙門還在搜尋塊,謠言就已經鬧得人心惶惶了。衙門破不了案,百姓就罵府無能,朝廷也斥責地方州衙辦案不力,地方衙門是一個頭兩個大。
於是,淮州刺史尋了個藉口,說一開始發現塊的地點在淮江上遊,淮江水連著汴河,塊很可能是從汴河沖下來的,所以死者和兇手十有**在汴州,案子應該讓汴州查。汴州當然不肯接,說塊是在淮州轄發現的,理應由淮州查察。
這案子就這麼被踢來踢去,最後踢來了刑曹。
當今皇後是何許人也?雖然刑吏們到立政殿辦公的時日不長,但皇後的好惡還是知道的。這樁案子,府嫌麻煩的作為定然讓深惡痛絕,今兒把這案子提了出來,一頓訓斥隻怕是免不了的。
於是,一時間沒人敢答話,隻是著脖子,等著挨罵。
皇後卻問道:“你等對此案有何看法?”
啊?
刑吏們張得老大,一臉如蒙大赦的神。
傅老尚書最先反應過來,咳道:“回皇後殿下,老臣查問過,案發前後,兩州的界地帶無雨,但淮江多急流,又被魚蟹吃了許多,隻剩殘骨架子,四五日的時間倒是有可能被沖出百餘裡。據兩縣呈上的驗狀來看,都遭魚蟹啃食過,但上遊的那塊遭啃食的程度要比下遊的那塊輕些,因此老臣認為不能排除兩縣撈出的塊出自同一的可能,但拋地是在汴河還是淮江,這……還不好說。”
侍郎道:“微臣以為,無論拋地在何,江水都會將塊沖往下遊。益知縣曾命人在江中打撈,但尚無所獲便遇上了雨季,連月來的幾場雨這麼一沖,江中的塊還不知沖去了哪兒。眼下,這案子的線索太了。”
皇後靜靜地聽著,聽罷後問:“還有要補充的嗎?”
刑吏們麵麵相覷,最終齊聲道:“臣等皆以為此案的線索太。”
也就是說,十有**破不了。
刑吏們低著頭,不敢看皇後的臉。
殿中靜了靜,皇後出言訓示時語調如常,與其說是訓示,倒不如說是教導,“當一件案子線索太,破案遭遇瓶頸時,應該做的不是放眼於外,而是回歸最初——把目收回來,重新勘察現場、再驗,新線索往往就藏在舊線索裡。”
這話倒是頭一回聽說,傅老尚書仔細品著“回歸最初”四字,眼中亮剛生就出了難,“可是,是漁民在江上發現的,又不全,再驗還能驗出什麼來?”
“驗骨!兇、分地點、兇手是做何營生的,興許都能有所收獲。”
“……娘娘所言當真?”傅老尚書嘶了一聲,詫異之下口出不敬之言竟未察覺。
皇後不以為忤,隻道:“傳。”
刑吏們不知傳什麼,隻見宮人聞旨退了下去。
帝庭中,貴們見宮人從立政殿卻行而出,沿著大殿後的廊下進了東配殿,出來時手裡捧著托盤,上麵擺滿了牲禽骨,有大塊的,有小塊的,雖已屠凈,但都還是生的,新鮮。宮人們端著盤子有序地穿廊而過,貴們聞著飄來的腥風,想著殿中正議著的碎案,直覺得胃中翻攪鬧騰,趕忙拿帕子掩了口鼻,不敢多看。
殿,皇後之言傳了出來。
“這些是從膳房裡征用來的牲禽,牛羊豬皆已屠凈斬好,你等上前細看,說說有何不同之。先看那盤牛骨。”
殿傳出低低切切的議論聲,而後有刑吏回了話。
“回皇後孃娘,盤中兩牛骨,左邊的斷麵塌陷,有崩裂之態,右邊的亦有骨裂之態,但斷麵平整許多。”
“可知這說明瞭什麼?”
“說明……兇不同。”
“沒錯,左骨是被砸斷的,右骨是被砍斷的。”皇後道罷頓了頓,“再看那盤豬骨。”
“回皇後孃娘,豬骨也像是被砸斷的,隻不過……左邊的看起來與被砸斷的牛骨相似,右邊的骨上卻有幾個圓窩。”
“可知這又說明瞭什麼?”
“說明……還是兇不同!”
“沒錯,同是被砸斷的,左骨是被斧背砸斷的,右骨則是被圓錘砸斷的。”
眾臣發出恍然之聲。
“再看那盤羊骨。”
“回皇後孃娘,兩羊骨都是被砍斷的,但一者可見骨裂,一者未見,顯然也是兇有所不同!”刑吏回話時,語氣裡已能聽出興之意。
“嗯。同是被砍斷的,左骨是被斧刃砍斷的,右骨是被菜刀斬斷的。”
“皇後孃娘之意是,雖然無存,但通過骨仍可驗出兇?”
“不僅如此,你們再看看那兩盤鴨。”
“這……恕臣等尚不能看出這兩盤鴨是用何斬斷的,隻能看出一盤被斬得乾凈利落,一盤則骨斷皮連,骨渣紮手。”
皇後淡淡地嗯了一聲,道:“這兩盤鴨都是用膳房的菜刀斬斷的,隻是用刀之人不同。斬的人是廚,所以斬得乾凈利落。斬鴨的人是宮,因廚事生疏不擅用刀,故而骨斷皮連骨渣刺手。”
皇後之音疏淡無波,卻一言激起千層浪,殿中頓時嘆聲不絕。
皇後道:“斧錘刀剪,棒鋸石,兇不同,在骨上留下的形態必有不同。刀有多長,斧有多厚,棒幾,鋸齒疏——兇有何特點,會開口說話!”
“同理,兇手的、習慣,乃至做何營生,也會告訴我們——的創麵乾凈利落,則兇手可能心狠手辣,可能做的是屠宰盜搶等與殺生有關的行當。反之,兇手則可能是尋常百姓,亦或與殺生的營生無關。”
“在分案中,常用的兇是刀、斧和鋸子。刀有菜刀、柴刀、篾刀、武刀之別;斧有刃長刃厚、背圓背方之分;鋸子亦有鋸齒尖圓疏之別。值得一提的是,分並不容易,刀斧可能會捲刃,鋸子可能會斷齒,務必命仵作細驗,並留意塊的斷麵特點,以便確定兇、小查兇的範圍。”
“還有,要淮州州衙查查拋的工。目前,案發地和分地尚未可知,但塊拋於江心,兇手必定是乘著船的。從兩次撈出塊均未發現布袋來看,塊有可能是被直接拋江中的,此案有在船上分的可能,盡管隻是可能,但也需細查!什麼樣的船能在船上分而不易被發現?命淮州和汴州在江口縣方圓兩百裡的範圍遍查可疑船隻!”
皇後道罷,殿久無人聲,直到掌事太監咳了一聲,刑吏們才反應過來。
“老臣這就發文至淮州,命江口縣和益縣速辦!”傅老尚書的聲音微抖,一改初時的惱態,激地領了懿旨。
“那就順道兒多發一道公文,命關州沿淮江下遊河段搜尋殘骨,發現後立即送往淮州。”皇後又道。
“關州?”
關州在淮江下遊,距益縣有四五百裡。
老尚書問:“皇後孃娘之意是,連月來的大雨有可能將骨沖出了三四百裡,了關州的河道?”
侍郎道:“不無可能!隻是關州的河道寬闊,且眼下正值漲水的季節,隻怕不好行船。就算能行船,在大河之中打撈幾碎塊也與大海撈針無異,未必能有所獲。”
皇後卻道:“無需去河心打撈,隻需在河邊搜尋。”
“河邊?這……老臣愚鈍,還皇後孃娘明示。”
“江河水會把骨沖往下遊,這你們都知道,但你們還需要知道,骨越小、越輕,就會被水流沖得越遠。且骨越往下遊去,越向河道的兩邊偏移,若畫圖以示,你們會看到骨的移圖形呈一個水滴形,江河越寬,水流越快,水滴的範圍越大,至於範圍的計算,要靠經驗。”
皇後說話間,有宮人端著盆水走了下來,將一盤鴨劈裡啪啦地倒在了玉磚上,當殿拿水一潑,隻見被倒堆的鴨竟被水沖向了兩邊!
刑吏們吸了口氣,聯想到江河水流沖刷骨的形,頓時明白了皇後為何會說骨在河邊了。
“實際上,河道底下的況要比這殿上所見的復雜很多,淤泥、暗道、大石等都有可能在水底將塊攔截住,但一定有被沖到河邊的。命關州沿河邊仔細搜尋,必有所獲!”
“臣等即刻去辦!”刑吏們激得話音都發著,臨告退時,眾人忍不住瞄向那從冷宮的井裡起出的骨。
這骨搬來後就一直放在殿上,皇後還沒說用呢。
“這骨是今日的功課,待會兒會有人送去刑曹,你等回去之後,需命仵作驗明骨損是生前傷還是死後上,何種兇所為,明日奏來。”
一聽還有功課,一乾刑曹大吏不由麵苦笑。兒當到這品級,竟還要做夫子留下的功課,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臣等謹遵懿旨!”
“今日就到這兒,跪安吧。”話音落下時,皇後已自椅裡起了。
眾臣趕忙跪送駕,直到皇後離開才退出了大殿。
立政殿後,宦的唱報聲驚醒了久候的八府貴。
“駕到——跪——”
貴們咬牙跪下,帕子在袖下地擰出了花兒,目飛出眼簾兒,地盯著目所能及之。
天近晌午,庭中無風,一幅袂卻捎了夏風來。
那袂素白如瓊,角繡著枝淺木蘭。木蘭獨枝,枝垂花放,行路間似雲裡生花,花枝覆雪,雪隨人來,落了滿庭。
這時節百花爭艷,木蘭不襯節氣,卻似人間奇景,驚艷了庭中客。
客們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隻見一抹微雲罩在殿東,皇後自立政殿而來,玉人初著木蘭,冰骨清寒獨一枝,日月分輝,明溪共影,一方帝庭納盡了江山萬裡,卻納不住那一風姿,直百千失,一庭黛落庸塵。
客們瞠目失聲,待醒過神來,皇後已了承乾殿。
“傳——八府貴殿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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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打算初一更,當給大家拜年了,但是思來想去,這容過年看有點重口←。←於是還是今天上傳了,雖然今天除夕[/笑哭]
:年可以不吃嗎?
某今:可以!我今天就沒吃,我隻是喝了湯。
:……
青青:可以。今兒膳房隻斬了,剩下的不剁就是了。
:!
某今:那剁好的咋辦?
青青:下鍋煮了,浪費不好。
:[/怒]那不還是要吃本神!
青青:賜給八府貴,專治各種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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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伴們新春快樂!年萬福,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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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