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貴及笄之年，孔雀羅，榴花步搖，眉梢眼角飛揚著一子驕之氣。彩娥記得在宮門前，的婢遞來的牌子上寫著林字兒，便猜想這應是兵曹尚書林學之林玥了。

“林小姐此言差矣。”彩娥也當聽不出林玥話裡的嘲諷，隻笑著回話道，“皇後孃娘民如子，心思都在刑獄要務上，從不理會宮中瑣事。”

林玥一愣，其餘貴皆出疑。

英睿皇後不理宮中瑣事，難道宮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把帝庭栽置這樣？

彩娥笑道：“諸位小姐眼前所見之景乃是宮匠謹遵聖意而為。”

“……”聖意？！

貴們杏目圓睜，見彩娥的笑裡盡是神往之，不由覺得古怪。

聽說聖上乃驚才絕艷之人，怎會……

噗嗤！

這時，一人笑了聲，打趣林玥道：“你呀！你平日裡與各府姐妹多相聚賞園，你偏嫌無聊，今兒走眼了吧？這帝庭之中，一石一木為山，一砂一葉為水，化繁為簡，境高至極，可謂方圓之地見千傾萬壑。這一方帝庭納盡了萬裡江山，名花佳木若在此庭中，纔是俗。”

這話既抬高了其他貴賞園的眼力，也給林玥方纔之失找了理由，更將帝庭之景褒了一番，可謂八麵玲瓏。

貴們紛紛笑著稱是，林玥麵頰飛紅，嗔道：“陛下有丘壑，姐姐腹有詩書，妹妹甘拜下風總行了吧？日後一定與各位姐妹多走。”

林玥邊嗔邊往立政殿的方向瞧，何初心哎了一聲，忙使眼住口，卻也忍不住往立政殿的方向脧了一眼。

彩娥將二人的神看在眼中，笑道：“陛下中的丘壑奴婢不敢妄猜，隻知帝庭中的花草並非凡。”

“哦？”林玥睨眼看來。

“這帝庭中的一花一木都是陛下向瑾王爺求教而來，子久居於此，疏氣驅寒，最是養。”

什麼？

眾貴怔住。

“立政殿和寢殿中擺設的花都是陛下親自從庭中摘選修剪的，陛下待娘娘微，多年前便是如此了。”彩娥著西殿道。

當年，陛下將西殿賜為周人的寢殿，周人留書出走後，服侍過的宮人都奉旨留在了西配殿，殿的擺設多年來一直維持著原樣。

陛下思念周人，因是周人的宮婢，便有幸被調到了承乾殿侍駕，如今已了乾方殿中的大宮。

能有今日的造化都是托周人的福，隻是沒想到周人會是兒，更沒想到今生還有再服侍的福分。

天下人都以為皇後殿下初掌中宮，可實際上，多年前就是汴河宮的主子了。

多年前的事如今已有人知，但單單是庭草之事就已足以令貴們聞之變了。

什麼方圓之地見千傾萬壑，什麼一方帝庭納盡萬裡江山，這其實就是塊藥園子！

沒人敢看何初心的臉，隻瞄見一雙春指在袖下擰著錦帕，指尖比帕子白。

這江南水師都督府裡的孫小姐雖出武將門庭，卻比書香門第裡的小姐養得還矜貴，尤擅詩琴，可謂才。今日指點帝庭造詣，傳揚出去本應是一段佳話，沒想到眨眼之間就了笑話，還有比這更讓人臉疼的事兒？

林玥的臉青紅變幻，眼底有不解之。

貴們也不約而同地向了立政殿。

不是傳聞英睿皇後壯如漢奇醜無比？聖上如此待，傳言當真可信？

恰在這時，隻聽吱呀一聲，立政殿的後門開了！

帝庭之中霎時無聲，貴們定睛屏息，都以為駕將至，卻隻見殿中匆匆走出一個小太監。小太監敞開殿門，支起明窗，手腳甚是麻利。

彩娥走過去問道：“還未到午膳的時辰，這是……”

小太監道：“冷宮那邊兒的井裡剛起出白骨，皇後殿下正與刑曹的幾位大人在殿驗看，說是把大殿的門窗都開啟，散散氣。”

二人的話音頗低，在寂庭之中卻如鶴唳之聲，貴們皆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時，從殿傳出一道人聲。

“……刑曹之職在於審定律法，復核各州刑案、會同九卿審核大辟之案，以及直理汴都轄的待罪案。驗乃是仵作之事，非臣等之職，請恕臣等難明皇後殿下之意。”聽話音，進言之人是位老臣，想來應是刑曹尚書傅老大人了。

刑曹上下皆是皇黨，念及聖恩，刑吏們才忍一介子提點天下刑獄。可大權旁落，一班刑曹大員心裡怎會真的痛快？忍到今日已屬不易，皇後竟還要在立政殿驗，立政殿乃是天子理政之所，皇後問政已是不統，在殿驗豈不更添晦氣？

眼見一幫天子近臣不滿皇後，貴們直勾勾地盯著前殿，紛紛豎直了耳朵。

——聽。

殿有道話音傳出，“你們復核刑案之才若能有口才的一半，本宮就不必挑提點刑獄的擔子了。”

這話音不不慢，威若春雷，似雪清寒，驚了一乾帝門客。

好嗓音！

有這樣一副嗓音的子當真奇醜如漢？

貴們心裡沒了底，紛紛絞起了帕子。

殿，皇後道：“上半年各州呈報的刑案卷宗在此，本宮出宮十日，卿等復核了一遍，就隻挑出了這五宗需要發回重審的刑案，其餘皆無疑？”

“回皇後殿下，這些案子乃臣等一同復核的，除了罪證確鑿並無疑點的，尚有一些無頭公案，經水淹、土掩、火燒、斷離之後已無憑驗看！驗乃是仵作之職，仵作驗不出死因，地方縣衙也查不出死者的份，卷宗呈報至刑曹，臣等又怎能復核出個所以然來？”傅老尚書振振有詞。

皇後冷笑一聲，“老尚書怎知定是仵作驗不出死因，縣衙查不出死者份，而無其他緣由？”

傅老尚書一噎，一道紙聲傳來，嘩啦啦一響，皇後翻看卷宗的紙風隔著老遠都割得人臉疼。

“今年三月，淮州瞿縣大劉子村後山的案子：獵戶去後山打獵時發現了一骨，頭麵膨脹，皮發落，口翻張，兩眼突出，蛆蟲咂食，壞爛不堪。仵作以無憑檢驗申報衙屬，衙門差人問了村民，村民皆道村中無人失蹤，也沒人見過生人上山，衙門了告示，無人認領，這案子就了無頭公案。你們瞧瞧卷宗裡的供狀，字跡工整，再想想案發地，瞿縣大劉子村，稍查圖誌便可知此村在窮山惡水之地，村民可能目不識丁，這些供狀極有可能是由吏人代寫的。那麼，你等怎知吏人未被收買而作假證？又怎敢斷定在這幾張供狀上畫押的保伍與吏人之間沒有勾結？未經細查，就憑一二人口說，三兩紙供狀，就斷定一樁命案是無頭公案？兒戲！”

啪！

卷宗擲去地上，砸得玉磚鏗的一聲，聲似冰碎。

皇後接著又翻開一冊卷宗，道：“還有這永江縣的案子，也說壞爛不堪，無從下手，卷宗就遞至刑曹了。壞爛不堪是怎麼個不堪法兒？上有無刃傷、打傷，傷有無虛空，有無斷骨之，致死原因能否推斷？這些在驗狀上都沒瞧見，就敢以無憑驗看為由備案申報上級？是仵作膽大躲懶，還是你們這些刑曹大員都太好糊弄？”

“這臨州城外的案子也是，上可見刀傷三，其中一刀刺中心脈，驗為致死傷。但已腐，傷已然虛空，難以憑傷口驗證兇之形，因此雖有疑兇，卻因難定兇而難以結案，最終竟也以無憑覆驗為由備文申報至刑曹。既是刀傷，已腐，理應驗骨，骨上有無刃傷尚未看驗，豈可說難定兇？”

“老尚書當年復核刑案就隻是翻翻卷宗，對對供詞及證？這差事若隻是如此，書吏便可為之，朝廷何需高厚祿的養著一班刑曹大員？”

“卿等提點天下刑獄，卻對驗死驗傷之理一竅不通，下不糊弄你們又糊弄誰去？你們皆是士族出，有幾人當過縣吏？你們可知縣衙平日裡審的都是些什麼案子？狗、打架鬥毆、鄰裡紛爭，似這等芝麻綠豆般的小案一天能審好幾樁，知縣嫌麻煩草草判結的案子每日都有，主簿、衙役、仵作奉命在驗傷狀和供詞上做文章，經年日久，甚是油。你等復核刑案，想從這些人呈上的卷宗裡看出疑點來，沒有驗斷案的真本事就隻能被糊弄！”

卷宗一冊接著一冊地被擲去地上，傅老尚書一句話也不上，直把一張老臉憋得發紅，其餘人等更是無話辯駁，隻得默聲聆聽後訓。

皇後繼續翻看卷宗，“刑曹上下可以不行驗之事，但不可不明驗之理，凡檢、證、供詞之筆跡邏輯，乃至跡、手腳印、須發等等，需均明其理，方能擔復核刑案之重任，於萬千卷宗之中發現疑點。”

刑曹大員們還是不出聲——士族權貴何等心高氣傲？不出聲就是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