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了龍帳,出來時抱著隻枕塞去了步惜歡後。他們剛從古水縣回來,今早大朝,他昨夜隻睡了一個時辰,今兒又到現在才得歇,實在辛苦。若非如此,絕不許他剛用過膳便躺著,今兒雖容他躺一回,但也不能容他躺得太低。
步惜歡笑了笑,裊裊茶霧籠著舒展的眉宇,笑意暖得似慵春午後做的一場深靜好的夢,“青青,這幾日我時常想,如若當年沒遇見你,此刻興許我就在盛京宮裡,寵誰,冷落誰,無關憎,不過是事關前朝,製衡之罷了。縱然報了母仇,縱然親政,這一生也不過是陷在江山帝業的機謀裡,難半分真。”
暮青聽著揪心,不由皺了皺眉,“怎麼又說起這些了?”
步惜歡將的手握來掌心裡,問:“你可知,如若當年沒遇見你,這會兒位居中宮之人會是何家之?”
暮青揚了揚眉,竟不覺得驚訝。以江南水師之勢,何家之位居中宮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
暮青的心一沉,麵寒了幾分,問:“你特意說起此事,莫非……你與何初心之間有婚約?”
“就數你聰明。”步惜歡笑了笑,毫不覺得意外,隻是坦然地看著暮青,讓可以看清楚自己的神。他的話是真是假,他知道能分辨,“不過,若真有此婚約,為夫怎能不跟你說?”
暮青自然看得出真假,心卻仍提著,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年,我南下招賢納士,何家掌江南水師三代之久,又與元家有宿仇,我便想拉攏何家。那時我年,正因殺宮妃和大興龍舟之事被天下人罵為昏君,實在沒有什麼能許給何家的,唯有許以中宮之位,但何家沒有答應。”
“……他們怕你事敗?”
“應是有此顧慮。”步惜歡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時邊隻有寥寥幾人跟隨,何家有此顧慮也是理所應當。隻是,婚約之事他們沒答應,卻也沒反對,沒回我一句準話兒,就這麼含糊至今。你今兒也見過何家之了,行事簡直承了何家之風,學了個十分像。當年,元修在關外一戰名,何家雖與元家有世仇,卻怕元家日後廢帝自立,以元修之能,終能練水師揮軍南下。他們不想到被一紙婚約所牽連,為留後路,便沒答應婚事。但何家自然不希元家真有稱帝之日,他們知我並非昏庸無能之輩,自然期待我能親政,於是也沒說不答應婚事,就這麼一直模棱兩可著。這些年來,何家明裡與我形同陌路,暗裡雖未輔佐襄助,倒也沒阻撓我,可謂中立。”
“前些日子接駕渡江,何家已是迫於形勢。那時,元修已反,我若敗於江邊,元修必有揮師渡江之日。而江南一旦無主,群雄並起,他何家雖有二十萬水師,卻無州兵,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稱雄一方罷了。加上我在江南佈局多年,暗勢已然深厚,江南水師若不接駕,何府滿門必難活著看到江南群雄並起的那一日。何善其深諳保之道,我還未下旨,他便差人渡江呈了摺子來,奏請江南水師接駕渡江的事宜。”
“那時,我已立後,又在南下途中頒了詔書,何善其的奏摺裡半個字也沒提婚約的事。當年,我式微之時,何家雖不曾助我,但也不曾落井下石,我見到奏摺時曾想,何善其已老,賜他個爵位,保何家一個世襲榮華也就是了,卻不料我還是小瞧人心貪念。”
暮青聽著,反倒鬆了口氣,還以為睡了別人的未婚夫,如今聽來,倒也不算。
“煮的鴨子飛了,任誰都會不甘,這很正常。”暮青安步惜歡。
步惜歡睨來一眼,氣得發笑,這天底下也就把後位比作鴨!
暮青道:“今日我見八府之,似乎無人知道當年之事,林學之隻知你與何初心有年相識的誼,卻也不知你與差一點立下婚約。”
“何家怎會提此事?當年,不立婚約可是他們之意,他們瞞得嚴嚴實實的,生怕人知曉我提過婚約之事,如今後位沒了,他們再將當年之事宣揚出去,豈不惹人恥笑?”步惜歡哼笑了一聲,端起茶來品了一口,淡淡地道,“說起來,何初心與你年紀相仿,我初回南下時,還不滿十歲,我可無孌之癖!我那時見何家有明哲保之意,便懶得自討沒趣,此後再未去過何府,我與何初心隻有一兩麵之緣,相識陌路,何來誼?”
暮青聽著,卻有些心疼。那時他年,份尊貴,卻無實權,親自登門求聯姻,卻被臣子婉言相拒。何善其為了何家滿門著想,當年沒允婚事,其實並沒有錯,隻是步惜歡那時勢單力孤,六親難靠,連聯姻的籌碼都沒有,隻怕心中的孤苦滋味隻有他自己清楚。
何家當年明哲保雖然無錯,但既然當年選擇了自保,如今就該認命。否則,有險時他們不擔,有利時倒想來得,天底下的好事豈能都讓他何家給占盡了?
暮青想著,寒聲道:“如此說來,這年相識的說法十有**是何家傳出來的。如今天下皆知你興舟南下並非縱樂,而何家掌著二十萬的江南水師,你與何家來往實屬常事,這期間與何府的孫小姐生出了什麼不可說的誼來自然也屬常事。他們既然鐵了心要把人送進宮來,自然不必計較什麼閨譽了,倒是你,若不把人接進宮來,倒了負心郎了!”
“與你說這些是怕你胡思想,怎麼反倒惱了?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你心中有數便好,何必氣壞了子?”步惜歡嘆了一聲,放下茶盞了暮青的臉頰,紅袖垂來榻邊,瀉了一地的流匹紅霞。
暮青見他已生倦,便說道:“歇會兒吧,這些人我來解決,你不必多費心思。”
“那可不。”步惜歡笑了一聲,意味頗深地道,“娘子還得審閱卷宗,心思浪費在這些人上太可惜。”
“嗯?”暮青的確有堆的刑案卷宗要審閱,但總覺得步惜歡話裡有話。
果然,他道:“下午會送來些新的卷宗,娘子好生看看。”
暮青一臉狐疑之,步惜歡卻賣著關子未再多言,又道:“下午娘子看看那些卷宗,為夫出宮一趟。”
“去哪兒?”
“茶樓。”
……
步惜歡昨日以白卿的份去了趟茶樓,暮青不知他是不是和學子們論政論上癮了,反正對政事興趣不大。於是,午睡過後,步惜歡微服出了宮,暮青到了立政殿,見小安子已經捧著卷宗在候著了。
小安子小心翼翼地呈上卷宗,每當皇後審閱卷宗,侍們都大氣也不敢出,而今日下午,皇後的麵似乎比往日更寒些。
半晌之後,隻聽啪的一聲,暮青將卷宗一合,寒聲道:“宣刑曹尚書及侍郎進宮!”
嘉康初年,六月二十四日,八府大臣聯名奏請皇帝選妃,奏摺中列述皇後出、專寵、乾政等數項罪名,龍震怒,宣左相等人於太極殿中議事,午時方出。
同日晌午,英睿皇後宣召八府之,八府之回府後閉門不出不思飲食。下午,皇後宣召刑曹尚書及侍郎立政殿審閱案卷,宮門落鎖前,老尚書等人纔出了宮。
仍是這日,後七賢之首白卿現汴都茶樓,與寒門學子高談雄辯,論政甚歡。
正當百姓還在津津樂道茶樓裡的激辯之言時,朝中連發數案!
兵曹尚書陳學在舉家遷來汴都之前,其妻餘氏在淮南的府中將一個侍婢沉塘,並杖殺了前院兒的一個小廝,罪名是通。那侍婢是買來的,沒簽死契,人死之後,餘氏讓家裡人將領了回去,給了十兩的喪葬銀。人死得不彩,主母還給了喪銀,這銀兩對窮苦百姓而言著實不,那侍婢的爹孃直道主母寬仁,回去便將兒給葬了。
死個丫頭小廝的事兒在大戶人家裡是再平常不過的,不知怎的就被人告發了,說那侍婢兒就不是與小廝通才獲的罪,而是被陳學看上了,餘氏心中妒恨,便設局死了侍婢,那小廝就是個冤死鬼。
此事雖發於淮南,陳府如今卻在汴都,陳學拜尚書,乃朝廷重臣,告發他的案子歸刑曹審辦。
刑曹尚書傅老安陳學,“子武莫驚,定是哪個人汙衊於你,待老夫查明此案,還你公道。”
於是便命侍郎親自去淮南督辦此案,淮州刺史陪同刑曹侍郎一道兒去了轄下小縣的村中,將已經下葬了兩三個月的陳府侍婢開棺驗。這一驗可不得了,那侍婢的骨裡竟有一堆極小的骸骨,一看便知是已形的胎骨。
侍婢未曾許配過人家,孩子會是誰的?
一個懷六甲的子怎會與小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