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沒人敢懶耍,關淮兩州州衙的仵作一同將殘骨驗看了數遍,皆無疑議之後才將驗狀封妥,連同殘骨加急呈至宮中。
英睿皇後看過驗狀和殘骨,批復道:“嚴查淮江上遊的篷船,遍查船伕之中年壯力強者或有劣跡前科者,於晴日察看艙,若見蠅蟲聚於艙,可立即拘扣船主。不可嚴刑拷打,隻需遍查嫌犯的鄉裡親鄰,看有無二十至二十五歲的失蹤男子,若有再審不遲!”
皇後此前下過查船令,淮州州衙不敢懈怠,在刑吏前往關州時就查過上遊的民船,凡能在船上分的,諸如畫舫、篷船之類,一概沒有放過,連簡船都查了個遍,但船上早已洗刷乾凈,哪還能辨出可疑船隻?
皇後這回隻下了嚴查篷船的旨意,雖不知是何緣由,州們卻不敢耽擱,隻好奉旨去查了。
沒想到這一查,還真查著了!
此前府查船時,船伕們便知道是在查碎案,但上一回沒查出可疑船隻來,這回府又來查,有不敢吭聲的,有賠笑打聽的,也有埋怨的。
“好不容易見個晴天兒,爺們還要查船,小人們如何謀生?”
“奉命查察命案,誰敢阻攔,州衙裡說話!”衙差把刀一拔,挑了船簾兒,喝道,“告訴你們,今兒這趟差事是專查篷船的,挑的就是晴天兒!”
船伕們見了刀,不敢再吭聲,隻是原本以為衙差們會像之前那般搜查一遍就走,卻沒想到衙差們隻把船簾兒一挑,隨後便上了岸上來等。
這一等,一直等到日上三竿。
八月時節,烈日灼人,船伕們等得口乾舌燥汗流浹背,幾番吭聲,瞄見差手裡明晃晃的刀就生生地把埋怨給嚥了下去。
岸上靜得讓人焦躁,蠅蟲之聲更是擾人,不知何時,群的蠅蟲在一排篷船間飛來飛去,不久便落在其中一艘上,嗡嗡不去,甚是邪門兒。
一個衙差拿刀一指,“頭兒!快看!是那艘!”
話音剛落,船伕裡有個漢子扭頭就跑!
捕頭轉喝道:“站住!快追!”
那漢子腳頗快,捕快們眼看著他躲進了山裡,氣籲籲地搜了一陣兒,發現把人給追丟了,氣得在林子裡直跺腳。捕頭命一人回州衙回稟請援,自己和其餘人在山中繼續搜尋。
這日,附近村莊鳴狗吠,村中百姓夜裡都沒敢閤眼,隻見山上火把如海,照亮了半個莊子。軍中出了三千兵馬圍山搜捕,火把圍著大山,似山火發於山腳下,一層一層地燒上去,終於在天矇矇亮時將困在山頂無可逃的船伕給擒了。
那船伕在山裡躲了一夜,被擒住時竟還有氣力,再仔細一看,他量雖不算高,卻頗為壯實,還真是強力壯之人。
人被綁進州衙時,船伕的底細已被連夜查過了。原來,這人還真有劣跡,他曾是九曲幫的水匪,因當今聖上三年前命地方剿匪,匪首被誅,水匪四逃散,這人被府抓住,判了兩年徒役,剛回到家鄉不久。他的兄弟知道他水好,就把家裡的舊篷船給了他,讓他在淮江上擺渡謀生。
大概三四個月前,同村的一個男子外出收賬,此後就再也沒回來。此人外出時已快至雨季,家人曾囑咐他渡江時小心些,後來見他久出未歸,還以為是雨季漲水,他被困在了對岸,因為此前有過一回,他的家眷便沒太在意。可等到天晴,還不見人回來,他的妻子這才求了一個族親渡江去尋人,那族親回來說人收了賬後就走了,雨季漲水前就該到家了,他的妻子這才慌了。
每年雨季,兩江沿岸被沖走的人都不在數,那人的妻子也說不準自己的丈夫是失足落進江裡了,還是在路上被人謀害了,加上到府報案時正遇上朝局大變,知縣正擔心自己的仕途,沒心思理會這等雨季時節裡再平常不過的失蹤案,案子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但失蹤之人的年紀與英睿皇後所料相仿,船伕的況也分毫不差,淮州刺史升堂問案,把刑往公堂上一擺,驚堂木一拍,問船伕為何要跑,可認識同村的失蹤之人?
船伕自知逃跑的事圓不過去,不等大刑就招了。
人的確是他殺的,機是見財起意。
那天,他的同鄉出行時乘的是他的船,二人閑談間,他得知同鄉是過江收賬去的,於是便說雨季將至,若有確切回程的日子,他可以撐船過江載同鄉回來。同鄉以為他是好意,二人便約好了日子,到了約定那日,同鄉帶著收來的五十多兩銀子上了他的船,船行至江心時天已晚,他用船槳將同鄉砸暈,奪了銀子後,本想將人拋江中了事,又擔心萬一被人發現認出,府可能會來村中查訪,於是便將同鄉拖篷下,去袍,用從家中帶來的柴刀將人砍死,再毀去容貌,分拋江中。而後他洗了船,上了岸,將同鄉的袍焚燒掩埋,銀兩埋在了自家茅房裡的磚石下。
他為匪數年,回鄉後仍改不了好吃懶做的習,撐船的營生僅夠餬口,他嫌來錢太慢,賭癮犯了沒錢去賭,正巧撞上同鄉去收賬,他便了惡念。他當水匪時跟府打過道,知道怎樣才能逃府的查察,於是將理得辨認不出後才投了江中。他怕塊萬一被漁民撈出,江上會有一陣子風聲很,因此沒敢立刻花那些銀兩,而是先埋了起來,打算過個半年一載的,風聲過了再取出來。銀子埋在別他不放心,埋在家中又怕府來查,因為知道府的衙差向來嫌臟怕臭,於是他便將銀子藏在了茅房裡。
他自以為事做得周,沒想到還是被抓了,至於何了馬腳,他卻想不明白。
在州衙外聽審的百姓們也不知府是如何查出嫌犯的,隻知道嫌犯招了,這起鬧得人心惶惶的案子總算是水落石出了。
見府查案如此迅疾,百姓不由好稱贊。
“還以為指不定哪日又有人遭殃呢,沒想到府竟把這喪心病狂的兇犯給抓住了!”
“聽說昨天晌午,篷船停在江邊,蠅蟲群地落在兇犯的船上,衙差們一看便知人是他殺的了!你們說這事兒邪不邪?”
“啥邪不邪的,老爺們斷案,自然比你聰明。”
“那是,聽說昨夜為了抓兇犯,三千軍爺把整座山都給圍了,刺史大人這回可真是為民做主了!”
淮州刺史在公堂上聽著稱頌之聲滿麵紅,角剛噙起笑來便想起這稱頌可不敢,於是連忙須一咳,裝模作樣地往汴都方向拱了拱手,高聲道:“這全都仰賴皇後孃娘明察秋毫,若無娘孃的指點,此案自是不能這麼快就真相大白的。”
“啊?”衙門口的百姓愣了,“皇後孃娘不是在宮裡嗎?怎知咱們淮江裡的碎案是何人所為?”
“這……”刺史也不知,隻能敷衍道,“皇後孃娘素有司判之名,自然有些神通。”
英睿皇後在宮中,卻僅憑一紙驗狀便可斷數百裡之外的命案,百姓贊嘆之餘還真信了神通之說。打這之後,英睿皇後乃判轉世,有大神通之說便在民間流傳開來,淮江上的碎案甚至了話本子,被說書先生說得神乎其神。
此乃後話。
船伕一招供,刺史就命衙差將贓銀和兇從船伕家中搜了出來,連同供狀一起上呈刑曹。
傅老尚書接到後,急忙將供詞呈宮中,問道:“老臣有諸事不明,還娘娘賜教。”
英睿皇後正閱著卷宗,一早就料到傅老尚書要問什麼,於是說道:“江船有畫舫、篷船和簡舟,畫舫多為坊亦或商人家所有,商害人命,多以權錢置後事,即便遇到極端況,也大多不會用自家的船來拋,一是忌諱,二是畫舫在府有造冊,且畫舫在江上比普通的船要顯眼得多。”
“分的目的是掩蓋罪行和死者的份,船上人多眼雜,何談掩蓋?”
“簡舟上無遮蔽之,兇手若在船上分,需有遮蔽之。若在別分,將塊運至船上則需要箱子亦或麻袋,即便被分數塊也絕非尋常大小的什能裝下,無論是箱子還是麻袋,太大亦或太多,在簡舟上都是極為惹眼的。”
“兇手最可能以篷船運,而篷船多為渡船,船上沾魚腥,故而可用蠅蟲查兇。俗語說‘蒼蠅見’,蒼蠅嗅覺靈敏,尤其嗜逐臭,如有命案,它們在一刻鐘就會趕到,乃死亡現場的第一見證人,可謂刑事探案向導。兇手無論是在船上分還是在別分,拋時,船上必定會沾上跡,哪怕事後清洗過,也逃不過蒼蠅敏銳的嗅覺。”
“此前在關州的河道中搜尋出五塊殘骨,連同先前打撈出的,一共七塊。其中有一上臂骨,一塊骨,其餘皆為殘骨,可即便是殘骨,從其長度、重量、壯程度以及各徑數值來看,死者也應為男子,年紀在二十歲到二十五歲之間。年齡0的判斷較為復雜,乃是據不同骨骼、多種鑒定方法進行校覈後的推斷,非三言兩語能說明,詳論在本宮的手劄裡,過陣子各司自會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