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政施改革皆在利弊權衡之間,從無千年無弊的萬全之策,但賑貸之策非但利在當下,而且於國於民皆獲利深遠,其利遠大於弊!臣以為,如見弊端,頒布法令嚴加約束即可。”陳有良附議,麵復雜,耳邊彷彿彷彿還能聽見皇後當年之言——我不坐你的刺史椅,不要你的驚堂木!給我一間空屋,兩把椅子,天下須眉行不得之事,我行給你看!你這個州問不出的兇手,我給你問!倒要讓你瞧瞧,仵作替不替得了州之職,子行不行得了男子之事!
那天,沒坐刺史椅,如今已貴為一國之後。
那天之後,行的的確是天下須眉難行之事,每一樁都足以驚天下。
他不得不承認,有些子,的確不讓須眉。
傅民生和陳有良皆有過常年治理地方民生的經驗,這並非韓其初之所長,故而他隻笑道:“微臣附議!”
“好!那就等此間之事了了,再行朝議。”步惜歡倦倦地抬了抬手,範通意會,命宮人將奏都收了回來,“這些奏是八百裡加急送來的,朕倒是有興致等著看何家何時會收到訊息。”
韓其初道:“叛黨以為事,定會迫不及待地想讓訊息傳都城,微臣估著,頂多再有個三四日,城中就會有風聲了。何家隻要不蠢,就不會在這之前進宮奏事,否則就等於告訴您他們在淮州有眼線。”
傅民生道:“娘娘察事如神,斷不會有錯,何氏勾結南圖使,不知此事襄國侯可知?”
“他知不知姑且不論,他孫兒一定知,那日可是何楷領著他妹妹到朕麵前自薦的。這兄妹倆,一個誌在前朝,一個誌在後宮,何善其中庸半生,倒是養了兩個敢謀大事的好兒孫!”步惜歡漫不經心地隨手一拂,龍案上堆如小山的奏摺劈裡啪啦地翻到了地上。
陳有良三人忙跪了下來,一時間沒人敢再吭聲。
聽聖意,何善其是知之有罪,不知有過,何家兄妹意圖謀害皇後,這刀到了聖上的心窩子裡,看樣子是要嚴懲不貸了!
“趁這兩日尚且風平浪靜,卿等回府好好歇幾宿吧,等朝中鬧起來,可就睡不著覺了。朕乏了,跪安吧。”半晌後,步惜歡融進龍椅裡,又闔眸養神了。
“是,臣等告安。”三人一齊跪安,隨即退出了大殿。
孤月當空,三位天子近臣立在大殿門口,迎著寒的冬風,卻誰也不覺得冷。
重重宮墻防不住寒江上吹來的風,汴江上封了大半年,這回要生大浪了……
太極殿,步惜歡不知何時已在窗前,月灑落窗臺,他抬手輕握,卻握了一掌霜白,“兩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可為夫隻想朝朝暮暮,上天何忍我們長相思離苦?”
這離愁別恨剛嘗了月餘,他便覺得人間夜長,不知何日是佳期。
“罷了,與其苦盼,倒不如仗劍而行,披荊斬棘!”步惜歡鬆開掌心,放那一掌月離去,轉往後殿去了。
這夜,步惜歡沒回寢宮,說是歇在太極殿,殿的燈燭卻一夜未熄。
次日,步惜歡連夜宣見近臣的事了些風聲出去,皇後南巡的意圖尚且人琢磨不,朝臣一聽說此事,紛紛算起了日子。南巡的儀仗早該到淮了,淮州水災剛退,賑災之務繁重,駕必定會在淮城中多停留一段時日,莫非是淮州的奏到了?
近來,左相陳有良和兵曹尚書韓其初在早朝之時政見多有不和,百對二人旁敲側擊,無人不想打聽奏之中所奏何事,竟至於聖上連夜宣召左相等人議事,一夜未眠。可無論如何打聽,陳有良和韓其初都不肯半個字,傅民生下了朝更是乾脆稱病不見外客。
三人守口如瓶,宮裡卻一連三日有風聲傳出。
聽說,聖上一連三日夜召近臣到太極殿中議事,這些近臣裡除了陳有良、傅民生和韓其初,還有汴州總兵徐銳、龍武衛大將軍史雲濤,三天之,外八衛的統領被連夜宣召了個遍!
百聽著宮裡的靜兒,心中惶惶不安,覺得出了大事。
果然,三天之後,流言傳了汴都城中——淮州都督許仲堂勾結嶺南王起事,洗刺史府,皇後被擒!劉振和邱安被迫出印和兵符,淮州已落叛黨手中多日!
都城炸了鍋,百聚在宮門外跪請陛見,一個時辰之後,宮門才開了。
“聖上有旨,宣襄國候祖孫覲見!餘者不得聚於宮門,有本明日早朝再奏!”範通宣了旨,瞅也沒瞅百,轉就往太極殿去了。
百眼睜睜地看著何善其和何楷進了宮門,心中越發惶然。
淮州的事十有**是真的,不然聖上這幾日為何頻頻夜召文武近臣進宮議事,為何深居太極殿,又為何夙夜不眠?嶺南和淮州起兵謀反,江山岌岌可危,聖上當然要著奏,不敢朝議了。今日眼看著紙裡包不住火了,這才宣見何家人宮,這是聖上前陣子與何家生了嫌隙,怕江南水師也在此時謀反,有意要召見安吧?
江山本就失了半壁,卻再失兩州,皇後又落了叛黨手中,南圖皇位更替在即,北岸大燕虎視眈眈,這風雨飄搖的朝廷究竟還能茍延殘幾日?
大廈將傾,大廈將傾了……
“陛下……”何善其老眼含淚,一進太極殿就巍巍地跪了下來。
“快平,朕對不住卿!”步惜歡從龍案後走出,親手將何善其扶了起來。
何善其寵若驚,擺著手哭道:“陛下無需自責,當初老臣告訴過心兒此行有險,不聽勸,今日之事早該在意料之中。隻是到底是老臣的孫,念在對陛下是真心實意的份兒上,老臣求求陛下,一定要想法子救!”
步惜歡道:“有功於社稷,朕豈能見死不救?再說了,朕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淮州落叛黨手中的。”
“那老臣就放心了。”何善其拿袖口拭了拭眼角,此話他是信的,聖上腹有乾坤,怎會任由叛黨宰割?他一連三日夜召近臣議事,應該已有良策了,“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明調大軍,暗遣死士。眼下非用兵不可,可戰事一起休期難料,且刀槍無眼易生險事,故而朕會遣死士混淮城中救人。”
“……”隻是這樣?
何善其默然,這並非奇策,隻能算是無可奈何之舉,難道南興真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聖上迴天乏了嗎?
何楷陪在一旁,恭謹地低著頭,眼裡卻有嘲弄之。若真有奇策迴天,聖上何至於夙夜難眠?淮州淪陷那麼大的事何至於一瞞三日不行朝議?
“不知陛下打算調遣哪路大軍?”這時,何善其問。
“關州軍。”步惜歡長嘆一聲,意態憂愁,“眼下能調的也隻有關州軍了。”
何楷一聽,再難裝聾作啞,於是問道:“敢問陛下,何不命水師南下淮水,與關州軍合圍淮州?”
他一開腔兒,何善其便轉頭看來,眉頭暗皺,目警告。今日他本不想帶孫兒一同進宮麵聖,奈何府裡兩天前就收到了淮州淪陷的訊息,當時訊息尚未傳汴都城中,他怕進宮麵聖就等於告訴聖上何家在淮州有眼線,惹得聖上猜忌,於是便在府裡熬了兩日。他年事已高,了兩日焚心煎熬,今日已有神不濟之,楷擔心他,保證在宮門外候著,絕不惹事。可沒想到,聖上將他一併宣進了太極殿,進了宮門後,他一再地告誡他莫要沖撞聖上,他怎麼就管不住?
何楷把眼簾一垂,權當沒看見。
步惜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朕豈會不想用水師?可一旦水師南下,豈不等於自撤屏障?到時也不必平叛了,直接迎元修過江便可。”
“臣說的不是江南水師,而是江北水師。”何楷瞄了步惜歡一眼,見他背襯明窗,錦龍環,眸似日,淡涼薄寒。縱然江山危矣,他依舊雍容矜貴,這骨子裡的尊貴氣度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俯首。何楷慌忙俯首,心頭沒來由地生出惱意,於是繼續諫道,“大江北岸畏懼的是我朝水師之眾、戰船之威,有江南水師鎮守汴江足矣!而今正當用兵之際,陛下何不命江北水師興船南下,助關州軍對淮州形水陸合圍之勢,以平淮州之叛?天下皆知江北水師曾是西北新軍,擅水戰亦擅馬戰,如此軍,若命其走河道登陸淮州,定可與關州軍裡應外合,重挫叛黨!”
這一番諫言義正辭嚴,可何善其一聽就明白了孫兒的用意,剛要開口斥責,便聽步惜歡漫不經心地道:“江上行船難掩行蹤,一旦江北水師興船南下,叛黨必能猜出朕用兵之意,倘若事先埋伏,江北水師莫說是與關州軍裡應外合了,隻怕一登岸就會被圍殺於淮州境。水陸合圍之策並非不可行,但需天時,若江上無連日大霧,朕就是想用此計,也得顧及五萬將士的命,卿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