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忽聽聖上笑了一聲,氣定神閑地道:“看來卿敗得並不心服,君臣一場,朕就再教教你。卿口口聲聲地說叛軍破城,可朕似乎從來就沒說過大患未平啊。”
“……”什麼?!
何楷仰著頭,嚴、秋等黨從也猛然之間仰起頭來,就連王瑞、黃淵等文武也都向步惜歡,誰也聽不明白皇帝此話何意。
什麼從未說過大患未平?
難道還能平了不?
步惜歡沒有明示,而是瞥了嚴令軒等人一眼,說道:“卿等不是要請朕上朝嗎?那朕就如卿等之願,你們再上一回朝!”
上朝?
嚴令軒等人尚未反應過來,就聽大太監總管範通的唱報聲已然傳來。
“上朝——”老太監的聲音尖利肅殺,在隆冬正午時分像一把剔骨之刀,聽得人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是南興史上時辰最晚的一次早朝,也是氣氛最為肅殺的一次早朝。
皇帝坐在座之上,文武列班分立金殿兩旁,一乾叛臣由大衛押在殿中,殿外跪著水師敗軍,宮門宮墻四周由汴州軍奉旨戒嚴,角弓強弩列陣待發。
金鑾殿,皇帝斜倚在座裡,眼眸似開半闔,淡聲道:“念!”
話音落下,太監捧折殿,奏摺極厚,皆是奏事專用的白折。
範通取來一本,滿朝文武不論站著的還是跪著的,皆不約而同地盯住範通手上的那本摺子,心中猜度,屏息細聽。
範通揚聲念道:“臣淮州刺史劉振跪奏,為淮州叛臣作一事,仰祈聖鑒:今日辰時,淮文武遵奉懿旨州衙候駕,聽候問政。衙宮毯為道,屏為簾,凡州臣所奏之築固江堤、重建村鎮、兩倉虧空、銀糧缺等賑災要,皇後皆無一言一策。別駕曲肅怒責南巡無用,延誤州政,接駕之耗,勞民傷財,責皇後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駕震怒,叛臣趁機作,挾持汙辱皇後,取文印兵符,私放江洋大盜,洗刺史府,以家眷之名節命降州臣。叛臣為淮州都督許仲堂、長史吳莊、錄事王英、把總劉大勇……降臣為……”
範通念著名單,文武百聽在耳中,詫異在心。
這摺子裡言道的皇後應當是何氏,且不提淮州別駕曲肅究竟有多大的膽子敢怒責駕,隻說這本奏摺。淮州不是落了叛黨手中嗎?刺史劉大人的奏摺怎麼會到了宮裡?
啪!
百正詫異,隻聽範通念罷,啪的一聲合上,接著又取來一本,念!
“臣淮南道總兵邱安跪奏,為皇後平叛一事,仰祈聖鑒:今日皇後替子於州衙問政,淮州叛黨傾巢而出,挾持替子,謀奪淮州,事皆如聖上所料。臣出兵符,忍而待,終將叛臣盡數網羅,得其名單,幸不辱命!然為降州臣,叛臣私放江洋大盜,洗刺史府,辱婦人,拋殺孩,行徑卑劣,令人發指。淮州刺史劉振大人忠正不阿,誓死不降,叛黨辱其妻殺其子,劉大人之妻周氏貞烈,以死以保名節,臣心不忍,正待平叛,不料駕忽至州衙!皇後僅率神甲侍衛八名,救劉大人妻庶子,斬江幫代幫主曹敬義,審淮州都督許仲堂!現已查明,北燕帝謀江南,命嶺南王勾結南圖大皇子,策反林黨餘孽,先挾持替子謀奪淮州,再殺替子嫁禍朝廷,激反江南水師,置陛下於險地,可謂用心險惡!皇後察知此險,命臣接管刺史府,賜臣便宜行事之權,命臣不可使一人邁出州衙,不可使一封信傳出,不可使城中黨察覺起事之有變,意在瞞天過海,借機肅清朝中佞。目前,臣已奉懿旨點人混災民之中,監察城中形,叛黨仍然以為事,淮州文武聚於一堂同寢同食,無敢擅離……”
“……”什麼?
摺子還沒唸完,百已按捺不住,連聲氣!
什麼“事皆如聖上所料”、“幸不辱命”?難不,南巡的真意在於以駕為餌,引淮州叛黨傾巢而出,一網打盡?淮州的叛與其說如聖上所料,不如說是淮州叛黨落了聖上撒好的網裡?
什麼“駕忽至州衙”、“皇後率神甲侍衛八名”?南巡用的是替子,那皇後不應該在宮中嗎?怎麼會突然到了淮州,侍從又怎會是神甲侍衛?神甲軍不是領命護送巫瑾回國了嗎?
什麼“意在瞞天過海”、“肅清朝中佞”?莫非是淮州之叛明明已平,皇後卻故意封鎖風聲,瞞住朝中,讓朝中以為淮州淪陷,帝位有危,好借機肅清朝堂?
這豈不是說,淮州之和宮變是帝後聯手撒下的一張大網?
怪不得太極殿中隻有聖上的冠,原來太極殿是個餌,而宮苑是隻大甕,江南水師及朝廷反臣被一起甕中捉了鱉!
怪不得水師兵諫事發突然,章都督竟能那麼快就率人混上戰船斬了馮老將軍,原來聖上對宮變早有防備!
回想前幾日,聖上連夜召見近臣之舉,隻怕是一場做給百看的戲碼而已!
王瑞、黃淵等人不住後怕,他們之所以未降,有人是出於忠君報國之心,有人是與聖上利益與共,有人兩者皆有,但無論是出於何種理由,他們無不慶幸自己未降,不然此刻他們就會與嚴、秋等人一樣被押在衛刀下了。
此時,嚴令軒等人早就麵如霜,抖似風中殘葉了。
唯有何楷搖著頭,腦中有個念頭瘋狂地在喊:淮州之已平?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皇後應在神甲軍中,護送巫瑾回國事關南興江山,怎有膽量拋下一切折返淮州?這是謊言!必是聖上安定朝局之計!
然而,範通沒有給他質疑的機會,他手裡的摺子還沒唸完。
“……皇後夜審叛臣,查明叛臣與嶺南聯絡的通道兩條。嶺南王唆使曹敬義夥同林黨謀劫賑災糧,曹敬義事敗被俘之後,與其聯絡的通道已被廢用。然,皇後命許仲堂書信一封,謊稱事,稟知嶺南,詢問後事;命臣尋人遞送書信,跟蹤埋伏,攔截所有非我方傳出之信;命臣派人盯住廢道,如有信傳出,依樣行事!臣鬥膽猜測,皇後圖嶺南,故加急奏事,叩請聖奪。臣淮南道總兵邱安跪封,嘉康初年十二月初二。”
啪!
念罷,不管百的神是何等的彩絕倫,範通麵無表地又取來一本摺子,接著念!
“臣淮州別駕曲肅跪奏,為皇後問政一事,仰祈聖鑒:淮州水災發於八月,退於十月,多數災民已返回原籍,但被水沖淹的四百一十二村尚待重建,城中尚餘災民三萬,賑災糧僅夠三月之用。臣愧對聖上,愧對百姓,因林黨私取兩倉錢糧贍軍,又私販倉糧,致使兩倉虧空,臣為補虧空、為防富戶囤積居奇抬高米價,故出低價收購富戶存糧之下策,致使商戶損失,從而在重建村鎮一事上盤剝倉司,致重建之事遷延日久,災民無家可歸,賑災糧消耗日重,錢糧告急,治災迫!”
“州僚商議之對策有二,一策主張以災民為先,用重典震懾商戶,日後再思安之策。一策主張效法高祖及仁宗時期的勸糶之製,勸有力之家無償賑濟災民,給予爵賞。此二策各有利弊,一恐傷及漕運賦稅,一恐州政難以監管,皆積弊深遠。此二策各有附議者,爭執難下,本應上書朝中恭請聖裁,因奏摺來去頗需時日,皇後恰至淮州問政,臣遂鬥膽先請裁。”
“皇後曰,朝廷救災之策單一,蠲免、賑給、賑糶三策皆有依賴儲糧之弊,應加行賑貸新策。皇後曰,以財投長曰貸,所謂賑貸,即大災之年,府可借糧種於非重災戶,收取息糧,待民度過艱厄,大之年還粟於倉。且朝廷可與民以契約之,準民分期還粟。例如,民借粟一鬥,三年還清,年需還粟五升;五年還清,年需還粟四升;十年還清,年需還粟三升。看似契約越久,年還之粟越,實則契約越久,所還之總糧越多。縱觀古今,凡賦稅之策,無不日久累民,然分期之策卻無此弊,民還粟之年越久,負累越輕,而朝廷所得之總糧越多,可謂利國利民!臣以為,此策可救民而不傷民,可補倉而又富倉,假以時日,兩倉必,戰時亦有餘力賑軍,可謂萬全之策,利在糧倉,功在社稷!臣盼朝廷早議此策,跪請以淮州為試!”
老太監向來板著死人臉,然而念著這本摺子,腔調裡竟聽出幾分激越來。
金鑾殿上尖聲回,百如遭大浪擊,已不知驚為何。
然而這摺子長得很,還沒唸完。
“重建村鎮一事,皇後以為無需決斷,隻需等著,看誰會反。此前刺史大人曾上書朝中,林黨與綠林草莽及漕商勾結私挪私販兩倉儲糧,奏請朝廷嚴查,後因治災,嚴查之務便擱置至今。皇後以為,不法漕商若知叛黨事,必定追隨,故而隻需靜待,誰反拿誰,查抄之銀可從正經商戶之足價買料雇工,既不傷無辜商戶,又可重建村鎮,還可將不法漕商一網打盡,一舉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