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微臣今夜就傳捷報!”邱安抱拳領旨,臉卻有些發苦。
此前,皇後孃娘斷言陳飛隻會盤查三天俘虜,並斷言他會將俘虜調離甕城,這疑在他肚子裡憋了好些日子,險些沒憋出病來。他就等著大軍破城之日把這其中的關竅兒弄明白呢,哪知道聽皇後孃娘解就跟聽天書似的,他一個大老,聽得是迷迷糊糊的,更要命的是,那番話他沒記住!這奏要咋寫?
“大軍剛進州城,城中還著,你去忙吧。”
“是!”
“命州吏還家,本宮不見。”
“是!”
邱安滿心愁苦的卻退而出,但剛走沒兩步,就聽見暮青的話音從後頭傳來,話卻不是對他說的。
“掌燈!備文房四寶,素宣丹青,你到外頭守著。”暮青對月殺道。
這時辰掌燈稍顯早了些,暮青要的東西也人起疑,月殺卻什麼也不問,率人出了公堂,點了個侍衛去備筆墨,自己則門神似的守在了公堂門口。
邱安見了,三兩步折返回來,神神地把月殺請到了一邊。
“何事?”月殺冷著張臉,眉頭微鎖。
邱安跟月殺是老相識了,刺衛都這德,他也不計較,隻是脧了眼公堂,悄聲問道:“咳!越大首領,那啥……皇後孃娘剛才的話,你記住了沒?就是那什麼……控、領袖啥的……”
“記得。”他從皇後從軍時就跟著了,古怪話聽得多了,剛才之言算不上什麼。
“太好了!那奏的差事就給你了!兄弟實在記不住,幫幫忙!改天請你喝酒!”邱安狠狠地拍了月殺兩下,也不管月殺答不答應,藉口要去辦差,一溜煙兒就跑了。
“……”月殺抿著,麵青黑,有時他真懷念在刺月門中的日子,可以不與人廢話,看不慣就殺了。
公堂裡,燈燭掌了起來,暮青從懷裡取出一隻明黃的錦袋,錦袋中有信紙兩頁。暮青拿起上麵那頁湊近燭火,月殺將筆墨送進來時,袖風催得火舌一捲,約可見信上有“刺衛”二字被火舌吞沒,化作了灰燼。
此番計取州城,用刺衛實屬萬不得已,嶺南王的一乾親信及衙署叛臣皆遭暗殺,而刺月門的暗殺手法江湖獨一,難保不會被人看出端倪來。自古綠林涉朝堂,江湖人士多不願與朝廷有乾係,暮青此前一直擔心一旦刺月門助朝廷平定嶺南的訊息泄了出去,刺衛們難免會被罵作朝廷鷹爪,而那些曾與刺月門結怨的門派恐會將仇恨轉嫁到朝廷甚至皇帝上,這不得不防。
但沒想到,步惜歡對刺月門的後路竟早有安排。
信中說,這些年來,朝廷黨爭不斷,無心監管江湖,江湖之中門派林立,匪幫橫行。名門正派多閉門自修,以武會友,不與府牽扯。可那些匪幫多與贓勾結,蛀食朝廷鹽礦水利及賑災錢糧,中飽私囊,禍患甚大。去年,朝廷借著清剿林黨餘孽和賑災之事將江幫一網打盡,但江湖上仍有許多這樣的大小匪幫,尤以星羅為甚。
星羅遍地海島,海寇猖獗,早有江湖門派勾結海寇,魚漁民,腐蛀海防。這些年來,刺月門搜羅了不訊息,名單罪證皆已羅列清楚,魏卓之奉旨興建海師之後,又暗中查出一批與海寇匪幫牽連的贓,名單年前就已上書朝中,隻等著朝廷置。
步惜歡已下了道旨,命魏卓之接到旨後立刻率海師清剿匪幫,拿下贓,並押往朝中審。而被朝廷清剿的匪幫之中,除了名單上羅列的,還有刺月門。
刺月門會被以勾結海寇、暗殺朝廷命等罪名予以清剿,從此以後,江湖上不會再有刺月門。但朝廷不久之後會設立監察院,刺衛們會借機改換份,以大探的份混跡於市井江湖,繼續搜羅報。
如此安排不得不說巧妙。
朝廷剿滅了刺月門,即便刺月門助朝廷平定嶺南的風聲傳到了江湖上,那些與刺月門有仇的門派也未必會信,即便信了,朝廷武力剿滅匪幫,也足以起到震懾之效。
而當初步惜歡建立江湖勢力實屬劍走偏鋒,如今他已親政,刺衛們仍是江湖份,這也說不過去。他們武藝高強,擅於刺探報,大探的職司再合適不過。
暮青懷疑步惜歡早有安置刺衛之策,他一直沒,隻是在等待恰當的時機。年前,星羅的奏傳朝中時,朝廷正在嶺南用兵,步惜歡應是料到了過嶺南不易,於是才將清剿之事留到了現在。
這人明明在汴都,嶺南卻好像在他眼皮子底下似的。仙人峽大捷那日,本以為嶺南王雖已被擒,但要拿下嶺南的門戶要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卻沒想到烏雅阿吉先奪了城樓。而後,斬了嶺南王的首級,命人請求朝廷出兵,本以為淮州大軍要過些日子才能到,沒想到邱安早就領了旨,當夜就趕到了南霞縣,這纔有了一夜之間連下三城的大捷。待到了州城之下,以為有場仗要打,沒想到步惜歡早有所料,派了刺衛前來相助。
所有人都來得正好,所有事都無需善後。
這人也就在謀定乾坤之時纔有個帝王的樣子,瞧瞧他那家書,像什麼話!
暮青將目落在桌上,信已化作灰燼,唯剩家書上的話紮著的眼——淡淡青山兩點春,一點口兒櫻。一梭兒玉一窩雲,不曾真個也**。
這詩乍一看也沒什麼,不過是些眉目齒之言,可最後一句著實流氓!在家書裡是說想他,可說的想不是那個想!論起曲解人意來,這人可真是祖宗!
他千裡寄首艷詩來撥,也不怕夜裡輾轉反側難以眠!
混賬!
暮青越思量越惱,忽然提筆蘸墨——你不曾真個也**!
落筆飛快,月殺在門外回頭往公堂裡看了一眼,見地上沒有扔出來的廢紙團子,不由有些意外。
但更他意外的是,這封家書暮青回的時間頗久,從日暮深深到夜沉沉,一更的梆子聲敲過了三遍,才從公堂裡走了出來。
家書已經收進了明黃的錦袋裡,暮青將錦袋遞給月殺,吩咐道:“給邱安,與捷報同傳。”
月殺將錦袋接到手中時卻明顯一愣——好厚!
“看者斬!”暮青看見月殺的神,殺氣森森地撂下句狠話,又回了公堂。
刺史李獻已死,其家眷被州兵看在後院,暮青就在公堂裡用了晚膳,而後聽著朝廷軍接管嶺南軍部和州城治安的奏報,直到四更天才歇。
這天,嶺南王府裡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天矇矇亮時,烏雅阿吉帶著查抄出來的信到了刺史府。
嶺南王謹慎,書房裡並未留下信,烏雅阿吉知道王府裡必有室,他沒有搜,也沒有找,隻親手點了把火,把嶺南王府給燒了。大火燒了一夜,他在王府裡站了一夜,麵無表,一聲不吭,隻是漠然地看著那把火將嶺南王府燒了個乾凈。五更時分,房倒墻塌,室顯了出來,烏雅阿吉進暗室,搜出一隻機關木盒,取出的信足有一遝,皆是近年來嶺南王與南圖、圖鄂勾結往來的信,其中不乏南興朝廷及地方吏與嶺南勾連的書信、賬目和名單,甚至有三封旨來自北燕。
天剛破曉,刺史府公堂上掌著燈,暮青坐在上首看著北燕旨,燭映,風聲搖作,恍惚間公堂外颳起的是一陣西風,風裡帶著黃土味兒,送來聲聲意氣之言。
你是週二蛋?
你小子,怎麼哪兒都細?這子也太單薄了些。
我欠你小子一條命!
如果將來有一日,你爹的仇報了,你可願……可願嫁我?我們去西北戍邊,大漠關山,自由自在,不在這盛京過拘束日子。
我與他的君臣之約裡沒有你,你未嫁,他未娶,你的名字一日未寫進他步家的玉牒裡,我如何走我的路都不過是各憑手段!
阿青,後日我就要回西北了。邊關久無主帥不行,我回去坐鎮,能保邊關無事。你放心,一年後狄部與朝廷和親時我會回來,水師閱兵時我會在,不會讓你出事。
……
可還是出了事,自那以後,金甌缺,北燕立。過往種種,皆如黃沙,隨風散了。
元修……
暮青看著北燕旨上那悉的字跡、陌生的言詞,也不知看了多久,回過神來時,指尖已得覺不出疼來,“去瞧瞧王爺起了沒?傳景子春一同前來議事。”
城中雖有驛館,但朝廷剛剛接管州城,為防有,南圖使節團一行便宿在刺史府中。
景子春隨巫瑾來到公堂時,暮青正閉目養神。堂威肅穆,子的倦容在燭影裡了幾分清冷疏離,添了幾分兒弱。
“……”弱?景子春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他想起那日暮青在南霞縣城樓上斬人首級的利落、昨日法場監斬的鐵麵,不由屏息了公堂,“微臣叩見皇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