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嶺南行宮,說來話長。
這些年來,聖上下旨改六曹為六部,廢除舊製,改以科舉取士,不拘門第,廣納人才。聖上不僅下詔提升吏的俸祿添給,以養廉潔,還減免了諸項元黨攝政時期的苛捐重稅,與民休養。朝廷一麵在江上練水師加強國防,一麵在海上興建海軍嚴剿海寇,除了在嶺南邊境開放貿易市鎮之外,去年朝廷已與大圖商議開放了海港,互通市泊。
這些年,朝中已平定患,廢舊革新,練兵勤嚴,漕運通達,民間一派喜氣洋洋,學子個個兒朝氣蓬,舉國上下都顯著一派盛世氣象。
朝中君臣齊心,上令下效,無一昏策,隻有一件事在朝中激起過反對聲浪,那便是修建嶺南行宮。
皇後殿下執政鄂族不久,陛下就下旨在滇州城嶺南王府的舊址上修建行宮。對此,朝臣分了兩派,一派以左相陳有良大人為首,認為修建行宮勞民傷財,國庫雖富盈,但錢要花在刀刃上,比如擇址遷都一事。左相大人認為,南興北燕僅一江之隔,日後若有戰事,豈不危及都城?故而當另擇都城,修建宮苑,以便遷都。而另一派則以兵部尚書韓其初為首,認為鄂族四州已尊皇後殿下為轉世神,日後即便殿下回國,大圖也不敢另立神,日後四州若有機要政務需決亦或再生事端,大圖怕是還得請殿下出馬。汴都離國境太遠,殿下決事不便,也總不能為了鄂族的政事總與陛下遠隔兩地,故而在嶺南修建行宮是必要的。
韓尚書其實也贊遷都,隻是理解陛下下旨修建嶺南行宮的用心,這些年,帝後不得相見,陛下實在思念皇後,自然不希再與分離。
這些事,暮青都知道,帝駕是六月啟程的,挑在雨季,意在順路巡視關淮和嶺南一帶。料想帝駕要巡視地方,不會走得太快,算算時日,抵達國境前後,帝駕差不多剛好能進嶺南。
今夜巫瑾要在宮中設宴,宴請群臣和兩國使節,為暮青接風洗塵。眼看著天將黑,暮青想在晚宴開始前先宮探一下姨母,故而隻與王瑞等人閑談了幾句便吩咐他們且回驛館準備。
呼延查烈雖是草原兒郎,三歲學騎,但畢竟年紀不大,連著趕了小半年的路,暮青怕他累出病來,本想留他在府裡歇息,奈何這孩子倔得很,非要跟著,說怕被北燕使臣欺負。
暮青無奈,隻好帶著呼延查烈坐上了輦車,由宮侍們駕車進了都皇宮。
宮裡掌了燈,輦車前掛著“鎮國郡主府”字樣的燈籠,一路暢行無阻,直奔後宮苑。
太後寢宮在延福宮,暮青下了輦,一進宮門就見一人立在殿外,白廣袖,烏發錦帶,背襯著殿煌煌的燈火,剎那間人彷彿回到了當年的盛京宮宴上。隻是今夜無風亦無雪,當年那風華出塵的男子今夜被人間絢爛的燈火擁著,兩袖舒捲,雲湧龍騰,卻比當年初見時添了些許寂寞風霜。
“大哥。”暮青朝巫瑾走去,一聲稱呼如同當年。
巫瑾定定地看著暮青,一皇後冠袍迎麵而來,宮燈一寸一寸地將那雲墨般的裾照亮,羽一寸一寸地染上金輝,最是深宮夢時,猶見神落人間。
可惜……
上蒼將神賜給了大圖,卻未將賜都皇宮。
“妹妹。”一聲舊時稱呼,擊破了燈火織的幻景,巫瑾的眉宇暖得有些虛幻。
三年不見,二人容依舊,隻是皆比當年添了些許沉穩氣度。
“大哥看起來氣不錯。”暮青笑著問候。
“三年不見,妹妹的醫也進不,都能觀斷診了。”巫瑾打趣道。
兩人相視一笑,三年寒暑,倒不曾二人之間萌生一疏離。
呼延查烈對巫瑾見過禮後,暮青道:“我來看看姨母,姨母近日子可好?”
巫瑾聞言神一黯,尚未開口,便聽見後殿傳來了一聲呼喚。
“七郎……”
巫瑾轉殿,暮青抬眼看去,見幾個太監宮口喚太後追在聖景離後,景離笑著從後殿出來,看見暮青穿皇後袍、領著個孩子立在巫瑾邊時頓時一愣。
“你們是何人?”景離目寒,緩緩地看向巫瑾,問道,“七郎,你負我?”
巫瑾嘆道:“娘,是……”
話未說完,景離指間殺機忽,一飛針迎麵去,直指暮青心口!
“娘!”電石火間,巫瑾一把握住暮青的手腕,將往後一護!
幾乎同時,呼延查烈抬手就是一記飛刀,大殿外也竄出三道人影,叮當兩聲,火星一綻即滅,呼延查烈的飛刀落地,長針穿庭樹,衛單膝跪在巫瑾前,神痛苦。
巫瑾問:“傷得可重?”
衛回答道:“回陛下,應無大礙。”
太後力深厚,飛針雖小,卻威力驚人,他怕狄王傷到太後,擊落飛刀的同時企圖將那一針之力卸開,卻被震傷了手腕。
巫瑾道:“退下療傷吧。”
“謝陛下。”衛拾刀起,退至樹後取下飛針便了黑夜之中。
這時,暮青早已被月殺帶著退到了宮門旁,隔著庭院向殿,見聖景離也已被人攔住,但攔住的人卻非侍衛,而是神姬長廷與景離之,姬瑤。
姬瑤不看人也不說話,將娘親攔下後轉就走了,可謂來得快,去得乾脆。
巫瑾回頭看了眼暮青,對娘親道:“娘,您不記得了?是南興的英睿皇後,兒臣的表妹啊。”
“……南興的皇後?”景離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端量著暮青,頃,眼神一亮,笑著喚道,“青青?”
暮青見景離認出了自己,便從月殺後走出,來到殿前拜道:“見過姨母。”
景離忙將暮青扶了起來,拉著的手笑問道:“你怎麼來了?可是為了慶典之事?南興到此山迢路遠的,朝廷養的文臣武將是乾什麼的?何需你親自來賀?姨母瞧瞧……你看你,還是這麼清瘦。”
這幾年,暮青兩國征戰,執政四州,殫竭慮,自是清瘦。而且,慶典已經過去四個多月了,看來景離什麼都不知道,又或者知道,但神智忽昏忽醒,此刻全然不記得了。
暮青也就沒有解釋,順著話道:“回姨母,晚輩剛到,今夜兄長設宴為我接風洗塵,宮宴時辰未到,晚輩便先來看姨母了。”
景離瞥著巫瑾斥道:“你表妹剛到,你就急著設宴,真是不知!娘你立後選妃,你總以國事為由拖著,再拖幾年,你當皇帝當得心腸都了,豈不是更不知後妃家眷了?”
巫瑾忙垂首作揖,說道:“兒子知錯,娘親息怒。可宮宴已經賜下了,不便改期,明日定妹妹好生歇息。”
景離嘆了口氣,對掌事太監道:“行了,你們記得提醒皇上,宮宴的時辰莫要太久。”
掌事太監急忙應諾,景離又笑著對暮青道:“姨母老了,就不去宮宴上湊熱鬧了,你好生歇息幾日,再進宮來陪姨母說話。”
“是。”暮青應承下來,景離這才由宮扶著往後殿去了。
殿前靜了下來,巫瑾和暮青著空的大殿,誰也沒說話。頃,鑾車停到了延福宮外,暮青隨巫瑾一同坐進了鑾車裡,呼延查烈自己進了輦車,宮人駕著車往紫宸殿而去。
車,燈與窗影從二人上掠過,瑰麗華,卻也昏暗抑。
半晌後,暮青問:“大哥登基至今都未立後,與姨母有關吧?”
巫瑾抿著,過了半晌才疲憊地道:“妹妹今夜也看到了,這兩年,我娘時常狂大發,連我邊的宮都已死了數人,談何立後之事?”
暮青道:“我原以為以大哥的醫,這幾年為姨母慢慢調理子,總會有些好轉,沒想到竟越發重了……”
巫瑾嘆道:“心病需得心藥醫,可心藥已不在這世間。我曾試過在娘清醒時為施針,可有一回,針到半途,忽然不記得我為何要為施針了,失心驚怒之下將針出,誤殺了幾個宮人,連自己的經脈都險些傷著。自那以後,我便不敢再為施針,隻能緩緩用藥,可惜藥力不及癥疾蝕心之力。”
暮青問:“天下之大,難道真無一方一藥能治此疾了嗎?”
巫瑾聞言又沉默了,燈影從眉宇間掠過,晃得那溫潤的眉宇有些蒼白,過了許久才艱難地道:“我……眼下隻能順著,盡量不刺激。”
暮青皺著眉問:“你姬瑤服侍姨母,當真不會刺激?”
聖奪權後,姬瑤就被了。聖啟程前來都時,因擔心神殘部營救姬瑤趁機作,故而將帶來了都,一同被押解進京的還有藤澤。這幾年,姬瑤被在冷宮之中,藤澤則被看押在天牢。暮青委實沒想到今夜會在延福宮中看到姬瑤,看來去自由的樣子,服侍聖的日子必定不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