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睿皇後扮男裝在盛京任江北水師都督時,朝中文武皆道是冷麪閻王,毫不通人世故,沒想到這才幾年,心思竟這般深不可測了。
這些年來,英睿皇後的作為傳北燕,朝中文武大為驚詫,其中不乏對其政策倍加推崇之人。對於燕帝陛下遣使前來大圖求親,朝臣分作兩派,一派以老臣為主,堅持子不得乾政的祖製,對英睿皇後大加貶斥,稱其已是有夫之婦,若位主中宮,北燕必遭天下人恥笑。且以英睿皇後的,絕非安居後宮的子,子乾政,必朝綱。而另一派則認為英睿皇後為大圖新帝獻上的一國兩製之策是大圖朝廷能夠安穩度過復國初期的本所在,且在淮州提出的賑貸之策、在鄂族實施的興農治澇之策,皆足以證明此並非禍朝綱的妖。對北燕最為有利的是,鄂族百姓奉為轉世神,若嫁北燕,焉知北燕不能先謀南興,再取鄂族?
兩派吵吵嚷嚷,後來,燕帝陛下當殿譏諷一乾老臣,詰問他們可是擔心英睿皇後斷案如神,查出他們昔日貪贓枉法之事?隨後,當日即以此為由查辦了幾個老臣,朝中的爭論之聲這才消停了。
可……這趟出使雖然行了,但不出所料,此行本不會有結果。
華鴻道往旁看了一眼,他下首坐著個武,是沂東大將軍的侄子,名陳鎮,極水,海戰勇猛,為人狠辣,陛下巡視沂東海防時對此人贊賞有加,此人此行擔任使節團的副使,也擔任使節團的衛隊長。說白了,他纔是使節團裡的實權人。可他自英睿皇後進殿之後就一言不發,隻是時不時地用他那沉審視的目端量著上首,如此不作為,回朝之後如何差?
華鴻道滿腹猜疑,此時大圖百已向巫瑾和暮青祝了數回酒,暮青以不擅飲酒為由以茶代之,唯一喝過的那盅酒就是北燕使臣敬的。
酒過三巡之後,巫瑾對暮青道:“聽說妹夫要駕臨國境親自接妹妹回去,為兄為妹妹備足了嫁妝,日後他若生二心,妹妹隻管回來,這兒是你的孃家。”
暮青的眉眼在燈火下暖得有些朦朧,點頭道:“好。”
兄妹二人話著臨別之語,大圖百卻各懷憂思。
南興帝後之深,天下有目共睹,堪稱古今一奇。當年新婚燕爾,南興帝專寵皇後也倒罷了,可這些年皇後在神殿,南興帝獨居宮中,竟也未納一妃一嬪,聽說連個宮都不曾寵幸過。他下旨修建嶺南行宮時,朝中文武見他思念皇後,便有人又上書重提選妃之事,不料惹得龍大怒,上書之臣皆貶黜,至今未能還朝。自那以後,朝中就安靜了,百都把心思放在了社稷上,連個以社稷為由提皇嗣的人都沒有。
說起子嗣來,大圖皇帝因太後而難以立後,子嗣也就無從談起,而南興、北燕二帝心在英睿皇後,皆不肯選納妃嬪開枝散葉。倒是聽說遼帝邊妃嬪、奴眾多,隻是多年無嗣,不知何故。
四帝皆年富力強,卻皆無子嗣,也算當今怪事。
大圖百憂心的是,英睿皇後回國後,南興的皇嗣想必無憂,北燕帝娶不到心上人,總不能此生都不立後選妃,可大圖怎麼辦哪?太後隻是心智失常,子倒無大礙,大圖剛剛復國,皇嗣關乎江山大計,這該如何是好?
這頓宮宴吃得暗湧,大圖百和北燕使節各懷心思,直到三更過半,夜宴才休。
散宴之際,暮青喚小安子進殿,手捧神大印和鄂族兩件寶奉還給了巫瑾。
巫瑾命掌事太監接了,說道:“妹妹辛苦了。”
掌事太監小心翼翼地將印寶高高捧起示眾,大圖百急忙離席而出,再次叩謝暮青。
宮宴在山呼聲中開始,在山呼聲中結束,古怪的是,北燕使臣四月京,在都城中等了暮青小半年,宮宴上竟隻敬了一盅酒。
……
百離去後,巫瑾、暮青和呼延查烈三人到了宣政殿,一進大殿,掌事太監就將神大印和鄂族寶放在了桌上,隨後卻退而出,關上了殿門。
巫瑾看了眼殿窗,又看了眼殿,暮青意會,帶著呼延查烈繞過屏風進了殿之後,巫瑾才低聲道:“待會兒妹妹出宮,把印寶都帶走。”
暮青並不意外,其實,和大哥都清楚,神之於鄂族如同定海神針,故而執政不能換,隻不過大圖百對防備頗深,尤其是雲老,他年事已高,去年就子不太好,今年本已很上朝了,今晚拖著病前來,當眾還印寶,為的不過是安他罷了。
隻是……
暮青瞥了眼外殿,看來大哥今夜當眾收下印寶,除了安百,還另有所謀。
巫瑾道:“這些年,朝中清剿廢後一黨,每每查到蹤跡,他們總能提前風而逃。為兄懷疑朝中乃至地方吏裡仍有叛黨,如今已有眉目了。妹妹一走,叛黨及朝中盯著鄂族之權的人必會出來興風攪雨,宮裡自有假印寶等著他們。”
暮青揚了揚眉,“看來大哥打算引蛇出。”
巫瑾笑而不語。
暮青道:“除了叛黨,還有一事我不放心。今夜宮宴,大哥也看到了,北燕使臣毫無糾纏之舉。元修既然遣使送了求親國書,使節團又等了這麼久,絕不會隻是為了見我一麵,我擔心他們暗地裡會另有作。”
巫瑾聞言又將嗓音低了些,說道:“所以,妹妹今夜回府早做準備,明晨城門一開,妹妹即與親信喬裝離開,餘下的衛隊下月初八與使臣們一道離京。”
暮青看向巫瑾,見他避在屏風的影裡,目深邃得有些幽暗。
過了半晌,暮青問道:“大哥可有地方叛黨的名單?”
巫瑾愣了愣,沒有答話,而是轉回到外殿,繞進桌後,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了下來。
暮青來到一旁,看著在紙上逐一列下的名單,心中一,也繞進桌後,重新鋪開一張紙,提筆寫下數語。
巫瑾一驚,另鋪新紙,落筆飛快,字跡甚是潦草。
除了呼延查烈,沒人知道二人談了些什麼,隻見二人紙如揮劍,人影映在窗上,袖風過,枝花搖。
呼延查烈隻看不說話,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兩個人在他麵前以筆鋒,他不需要說話,隻需要看著。
過了許久,桌上的紙摞了一尺高,巫瑾停筆,神不知是憂還是惱,長嘆道:“你決定的事,總是無人能改。”
暮青默然以對。
巫瑾將紙執起,湊近火燭,任紙上龍飛舞的墨跡被火舌吞噬,一張一張地化作灰燼,最終散落在冰涼的宮磚上。
“讓為兄再為妹妹診一次脈吧。”許久後,巫瑾嘆息一聲,坐了下來。
呼延查烈搬了把椅子來,暮青默默地在對麵坐下,把手了過去。
“回去之後記得常來書信,若哪年到嶺南行宮小住,記得告知為兄,興許為兄能去看看妹妹。”巫瑾一邊診脈一邊話著臨別之言,燭昏黃,男子那溫潤的眉宇,如雪的袖,像極了從前。
“嗯。”暮青應了一聲,越到這種時候,越不擅言辭。這些年,雖在政事上進不,但子依舊那樣兒。
不知是否因為臨別在即,這一回,巫瑾診脈的時辰尤為久些,直到梆鼓聲傳殿,巫瑾才收了手,溫聲細語地道:“妹妹的子養好了,隻是因連月趕路有些疲乏,回國之後歇上一陣子即可,切莫一回去就……急著勞。”
暮青聽笑了,“大哥說話還是這麼含蓄。”
什麼勞!不就是提醒房事要適度嗎?
“咳!”巫瑾咳了一聲,燭在眉宇間一躍一躍的,目躲閃。
暮青道:“我會注意子的,大哥也要珍重。”
巫瑾看著暮青,話到邊,似有千言萬語,但千言萬語終須一別,他最終隻是點頭道:“好。”
梆子聲再次傳殿,四更天了。
暮青想說謝,謝這一路知己相護,卻怕謝多了生分,想囑咐兄長尋個心儀的子方能使他潔癖之苦,又怕此話為一把枷鎖,令他在大圖復雜的朝局裡更加辛苦,最終發現千言萬語都在那一聲珍重裡了。
於是,揣上印寶,喚小安子駕來輦車,就這麼帶著呼延查烈出了殿門,上了輦車。
關山路遙,遠行不便,這一別,難說再見會是何年何月了。
輦車緩緩地了起來,暮青過軒窗看向巫瑾,見他立在殿外廊下,披著淺白的月,輦車漸行漸遠,人越來越小,周似籠著層雲海薄霧,終於慢慢地不見了……
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