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不是我想要的!”姬瑤猛然抬起頭來,睜著一雙哭花了妝的眼睛瞪著巫瑾,“難道就因為我生是子,就必須相夫教子,不得有誌,一生安於後宅嗎?娘從來沒問過我想不想過這種日子!”
“是,娘沒問過你,即便問過,大抵還是會為你安排公主的人生吧。”巫瑾笑了笑,仰頭著天上的星河,神嚮往地道,“你可知道,我時隨娘親回到鄂族後,娘最常說起的便是都城的繁華?都的民風、四時、節慶、繁花……那時被於都城的神殿,其實並未逛過幾回街市,可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華,有最的記憶。想把兒家最好最的日子給你,就像想把男兒至高至偉的功業給我。”
“……真的嗎?”姬瑤呆著巫瑾,臉頰上掛著兩行胭脂淚。
“真的。”巫瑾溫和地笑答,天上無月,他坐在妹妹旁,雪袖隨風輕擺,彷彿上蒼賜予人間的一抹白月。
“可是我回不來了,我再也看不到都了。”熱淚從姬瑤眼中湧出,滾落臉頰,洗去了臉上的臟汙。直到這一刻,才終於出了怕的神。
“你能回來。”巫瑾道。
這話無異於安,但姬瑤看起來並無反悔之意,隻是問道:“兄長不會讓我白死的,是嗎?我去之後,我們定能得到我們想要的,是嗎?”
“你不會死。”巫瑾看著妹妹那張哭花的臉,忽然喚道,“來人!”
話音落下,數名暗衛現了出來,跪下聽旨。
“你們跟著公主,一旦有險,不惜代價,務必保護公主周全。”巫瑾對暗衛們說罷,又對姬瑤道,“一旦東西到手,為兄會立刻命大軍將妹妹追回,不惜兩國開戰,妹妹放心。”
姬瑤聞言,眸中約生出希冀之,卻一亮即滅。看了眼暗衛們,理智尚存,“車轎四周把守重重,一旦事敗,對方不會對我有毫憐惜,若被急,很可能會殺我雪恨,何必再白送幾條命去?我一人之死足矣,娘q ri後就拜托哥哥了。”
這是第一次喚他哥哥,說罷,已站起來,著天平靜地道:“時辰將至,我去補妝。”
“妹妹。”巫瑾卻忽然喚住姬瑤,姬瑤一回首就怔住了,隨即慌忙轉開了目。
巫瑾解開帶,寬去龍袍,將神甲下,朝姬瑤走了過去。
姬瑤垂首避視,僵如石,直到神甲披在了上。
“妹妹穿上此甲,一旦有險,旁事勿理,保命為上,可記下了?”巫瑾邊說邊整了整神甲,最後囑咐,“萬一事敗,無需顧及我們所需之,即便拿不到,也不值得無需用命去換。人在,比什麼都好。”
姬瑤抬起頭來,淚水奪眶而出的一瞬,的眼底似乎湧起了掙紮和遲疑的緒,似幻似真,一綻即滅。
“大哥。”道,“對不住……”
這一聲極輕,輕得像極了拂過大殿飛簷的風,被清脆的風鈴聲所遮。
巫瑾微怔之時,姬瑤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裡。
噗!
bi shou埋口,腥氣尚未溢位,殺氣便驚了殿外的侍衛。侍衛們疾電般掠大殿,姬瑤拽住巫瑾便退進了殿。
宦值們驚著散開,待看清楚形,無不呆在了當場。
那bi shou埋在巫瑾口,姬瑤每每移步,他都承著剜心之痛,但他仍然強留著一分神智,手往口一,了一掌的心頭,以催蠱,剛要發,姬瑤將那bi shou狠狠一拔!
哧的冒出,巫瑾踉蹌一步,口吐鮮。
這時,一道紅影掠來,直姬瑤後心。姬瑤早有所料,提住巫瑾擋在前,那紅影猛地收掌,生生將自己退了數步。
“瑾兒!”景離痛呼,目似燒得赤紅的利劍一般刺向姬瑤。
姬瑤譏笑道:“瑾兒?你不喚他七郎了?”
宦值們此時已退出殿,侍衛們把守住了大殿門窗,林衛們已聞聲趕來護駕。姬瑤卻滿不在乎,眼中隻有復仇的快意,“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每當聽你喚他七郎,我就想起誰嗎?我想起我爹!”
景離含淚怒斥:“殺你爹的人是我!你替父報仇,手刃為娘即可,何故弒兄?!”
姬瑤聽見笑話一般大笑,“何故?為了讓你也嘗嘗痛失至親的滋味兒!”
描畫緻的妝容早已洇開,臉頰上像掛著兩行淚,猙獰狠厲,“你知道我等今夜之機等了多久嗎?你和爹都說我隻圖銳意進取,不懂忍待時,那這回如何?說起來,這還得多謝娘親的教導,是你說我憑殺伐果敢隻能當一把上陣殺敵的刀,是你說我連做戲哄人的忍勁兒都沒有……這一回,這場戲,我演了三年,可還眼?現在,娘覺得我是那用刀之人的料嗎?這把刀用在你兒子上,你可痛?!”
這一問,帶著力,厲聲繞梁,似針穿耳!
厲聲未絕,姬瑤忽然將巫瑾推向娘親,掌風一震,殿窗猛然敞開!
巫瑾撲向娘親之時,袖一震,蠱王朝著姬瑤後心飛去。
姬瑤飛躍起,殿窗外早已布滿了弓衛,箭矢如蝗,揮舞神甲一擋,踏上窗臺,正要躍出,忽覺後殺氣襲來。此時,窗外是刀林箭雨,顧不得回頭,隻能揮bi shou一斬!
一記盲斬,斬了個空,姬瑤的手背冷不防傳來奇痛,不用看都知道中了蠱王的招兒。心下發狠,躍出殿窗之時一腳踢向一個侍衛的手腕,長刀揚向空中,姬瑤接住長刀,揮刀一斬!
啪嗒一聲,一隻黑紫的斷手落在了地上。
姬瑤以神甲為盾,殺出重圍,一路灑著往北去了。
那是冷宮的方向,圈著一人——廢帝巫旻。
……
殿外殺聲遠去,殿傳出一道聲嘶力竭的喊聲:“瑾兒!瑾兒!快傳醫!傳醫!”
宮侍們早傳醫去了,但醫尚未趕到。
景離封住巫瑾的道,撕開他的襟,將侍衛長奉上的止聖藥當漿糊往那窟窿裡填。
巫瑾了蒼白的,聲音弱不可聞,景離俯細聽了一會兒,抬頭看向侍衛長——他喚的是近侍。
侍衛長急忙俯聽旨,聽了許久,叩頭道:“微臣領旨!”
說罷,他直起,恭恭敬敬地取下巫瑾隨佩戴的龍佩,奉旨出了延福宮。
“娘……”巫瑾又了,聲音依舊弱不可聞。
景離卻看懂了,這一聲娘,絕不會看錯。再次俯細聽,片刻之後,淚湧而出,僵地直起來,看向了守住殿門的侍衛們。
這一眼,帶著滄桑與決絕,侍衛們尚未明白其中之意,忽見景離抬袖一拂!袖風帶著腥氣撲麵而來,侍衛們被掃下殿階,尚未站穩,就聽咣的一聲,殿門關上,大風颳倒了角落的祥銅燈,火燭燒著了華帳,火苗頃刻間竄起,照亮了宮侍們驚恐的麵容。
“陛下!太後!”太監宮們跪了下來,哭嚎聲像瘟疫般傳開。
殿卻傳來了悠揚的歌聲,“芳草亭,芙蓉波,魚兒遊遊到河坡。小船兒,兒,槳兒悠悠水波。阿婆呼,阿孃呼,兒兒靠岸喲。晚霞照,炊煙升,兒兒歸家喲……”
一曲鄂族的民間小調,唱的本是孩撐船戲魚,阿婆阿孃喚其歸家的民間和樂之景,此時此刻,在熊熊的火和滿園的哭聲中唱起,卻彷彿驚天的不祥之兆。
大火封了殿門,景離哼著小調兒,那是子兒時,夜裡哄他睡的歌,是他遠赴盛京那天,為他唱的歌。
“娘錯了,娘害了你……”曲調兒轉悲,歌聲不知何時變了哭聲。
“娘……”巫瑾瞥了眼圍榻的方向。
景離低頭看著子,火將他的眉宇照得明潤如雪,他是上蒼送來世間的萬千嬰靈中至純至凈的一個,歷經屈辱磨難,心卻始終保有著凈地。
今夜無月,上蒼要將這月般的孩子召迴天庭了嗎?
景離含淚而笑,知道子為何事,卻並不阻止他。
“好,娘帶你去。”將子抱了起來,緩緩地走向圍榻,一邊走一邊呢喃道,“不管你想去哪兒,娘都帶你去,咱們母子再也不分開了……”
延福宮殿的圍榻是巫氏皇朝歷代太後召見皇後、公主時的坐榻,皇子、妃嬪請安隻能在外殿。但即便是居於此殿的歷代太後,知道榻腳埋有機關的也在極數。
榻腳以珍珠鋪飾,赤足其上,有舒筋解乏之效。
景離將巫瑾放到榻上,扶著他坐穩。
巫瑾已無餘力去低頭,幸知寶珠以星圖為列,而他這些年來時常在此侍奉湯藥,早對星圖序列默於心。他憑著知踏上一顆不起眼的小珠,用盡此生餘力決絕地碾了下去!
珠碎榻陷,歌聲復起,掩蓋了一聲驚天的玉碎之音。
南興嘉康六年九月初八,四更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