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七夕節過后，七月半人鬼相通的日子很快到來。

這一日寧衡沒有來國子學，他是一家之主，家中沒有長輩可以主持祭祀，不必同齡的只要晚間回去磕頭上香的同窗們，一大早就要起來準備。

大靖以孝治國，尤其注重祭祀。七月十五這一日，間開門，放過世的先人們回府用后輩們的供奉，是大靖子民最看重的節日之一。

賈家銘昨日從臣鹿回京，忙碌了大半個月，他看上去瘦了許多，不過人還算神。

他問秦奚：“長生最近總是這樣沒神嗎？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賈家銘是個敏銳的孩子，心思敏細膩，才回來就發現了朱定北與以往不同的地方。

秦奚沒心沒肺地擺擺手：“春眠夏困，不然你以為他再世宰豬的名號是怎麼來的？連阿衡也沒著急，你不用擔心。”

賈家銘聽了才放下心來。

這日國子學放學，學子們都匆忙往家趕，不敢在路上耽擱。

朱定北也一樣，他打馬回府，被朱三領著沐浴洗漱，換了干凈的素，在老夫人的叮囑下吃了一碗熱粥墊了墊肚子，一步不停地到朱家祠堂里跪拜祖宗。

老侯爺已經跪了一天，見他來了，才扶著站起來，對他道：“長生，來這里跪下。”

他指了指他方才跪著的團，見朱定北直腰背跪好了，才躬對著祠堂的排位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朱承元之孫，朱定北拜請祖宗安康。列位先祖在天之靈，保佑我孫平安康健，保佑我朱家香火延綿。”

朱定北在他說話的時候虔誠地叩拜，心中默念：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朱定北地獄歸來，定竭盡所能護我朱家周全。請先祖明我心志，護我朱家將士滿門熱。

“好了，長生你給祖宗們燒點紙錢。”

老侯爺在祠堂懺悔了大半日，心中的煩憂已經變得清明，因此不再多說。

朱定北應了一聲，撒了一把谷殼在火盆中，又拿了紙錢祭拜。末了，才燒香在香爐匯總，拜別列祖列宗。

老侯爺了他的頭，欣道：“好孩子，記住朱家男兒的本分，不要辱沒我朱家歷代忠勇的名聲。”

“阿爺，孫兒銘記于心。”

朱定北認真道。

這一夜，家家香火案燭，將準備好的食盡心拜訪獻給先祖，一派安寧虔誠。卻有一家人例外。

那便是城西賈府。

祠堂祭拜只有男丁才有資格。賈惜福多子，但只有一個嫡子，因此嫡子嫡孫與他共同祭拜先祖而余下庶子攜子孫在下跟著叩拜。

散了后，賈家銘來到賈妍從前住的被封鎖的宅院中，為燒紙錢。

“阿姐，你在下面可還好嗎？”賈家銘抹了抹眼淚，撒著稻殼又給燒了一堆紙錢：“我只盼著這些錢你收著能在下面好好打點關系，活得輕松一些。你今日可曾回來看我？若是你回來那該多好……我一切安好，前幾天還送走了我外祖母，也活的夠久了，了很多罪。你早些離開這混沌世間，也能些折磨，到了地底下，要多點福。”

“你若是在下面缺了什麼，一定要托夢告訴我。我一定會給你辦好的……”

他說著，又是淚如泉涌。

賈妍在這賈府十幾年，但死了卻沒有一個人記得在這樣的日子給也準備一份飯菜，給燒些紙錢花用。

賈家銘想著便覺心酸。

的墓地遠在京郊荒山，府里連個正經供奉的牌位也沒有。他不敢肯定，的魂魄還認不認得路回來，又或者，還愿不愿意回來這傷心地。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他在學府里的況，告訴自己活得很好，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是被欺負哭了多起來。

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在他躲起來的時候費心尋他，給他藏一份點心，生怕他著了。

“阿姐，今年我攢著錢，到明年了給你準備一好看的裳捎給你。你以前最鮮活的，走的那日卻穿的那麼單薄素淡，我——”

“誰！誰在哪里？！”

陡然一個聲音想起來，賈家銘嚇了一跳，不等他逃開，那人已經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一把揪住他。

“小賊哪里跑！”

賈家銘嚇得哆嗦。

賈惜福著他的臉，接著羸弱的火和月一看，眉頭就皺起來了。

“十一？你在這里干什麼？”他低頭看見那火盆，還有邊上沒有燒的紙錢和谷殼就知道了大概，頓時氣上心頭道：“你這是燒給哪路野鬼？！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家里做出如此不孝的事，我往日白教你了！”

“父親，我，我只是想祭拜一下阿姐——”

“住口！”

賈惜福大怒：“你只有十個兄長，哪里來的阿姐？為父教導與你竟還敢狡辯，今日不教訓你，明日你倒還想把什麼東西招回家中，驚擾祖宗安定。”

他說著，一腳踢翻火盆，揪著賈家銘就走。

賈家銘眼淚滾下來，看著四散的紙錢灰墜落，傾倒一旁的火盆被風吹熄了芒，好似把他心頭那點熱量也一并帶走了。

賈家銘請來家法，被老夫人制止了：“今天是什麼日子？怎能如此胡鬧，這孩子犯錯，等祖宗們用了香火返回間，再罰不遲。”

說罷，就讓人將賈家銘抓進了暗房思過。

若說賈家銘祭奠賈妍誰最氣惱，無疑是賈老夫人。

當初賈妍的死和不無關系，把賈妍葬得遠遠的，更不允許家里人提起曾經賈府的大小姐。而如今，賈家銘竟然大張旗鼓在府里給那小賤人引魂，若真將那孤魂野鬼請回府中，今晚可還敢睡著？

心虧，心里自然藏著鬼，哪怕兒子把火盆也踢了還是不放心。

夜里輾轉反側不敢夢，就怕賈妍回來找，折磨了一夜，再罰賈家銘更是罪加一等，用家法打了脊背綻開才算罷休。

過了數日，賈家銘才得以從床上爬起來。

他生母張氏哭得兩眼紅腫，但那又能如何？只能勸著道：“銘兒，娘知道那人往日待你好。但我們在家里尚且只有立錐之地，哪里能忤逆老祖宗和你父親的意思？你若是放不下，等日后你大了，自一房時，做什麼都由得你自己做主。可現在，你可千萬不能再犯糊涂了。”

賈家銘冷著一張臉沒說話。

等他恢復到能回學府聽講的時候，已經是十天之后了。

秦奚見了他便高興地拍他的背，大道：“十一你可算回來啦！我聽你家里人說你病了，不讓我去吵你。現在可都好了——十一，你臉怎麼這麼白，沒事？”

賈家銘一張臉像白紙似得，額頭冒出冷汗，糙如秦奚見了都心驚膽戰。

賈家銘扯著角笑了下，搖了搖頭。

背上太疼了，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樓安寧樓安康紛紛問道：“十一你的病還沒好全嗎？要不要？不如還是回家休息？”

賈家銘拒絕了他們的好意，只說沒事。

朱定北看了看他的背，皺了皺眉頭。

到七月下旬休沐的時候，賈家銘才算緩過勁來，應約到長信侯府中相聚。

長信侯府沒有長輩，小年們都覺得這里沒有拘束十分自在，因此多在這里聚頭。

今日又約到了馬場上，秦奚樂顛顛地拉著賈家銘要他上馬醒醒神，這兩天對方像是朱定北上似得，沒打采的。

朱定北忍無可忍地在他腳邊甩了一鞭子，罵道：“蠢貨。”

“啊！”秦奚嚇得跳開，哪怕沒有被打到還是心有余悸，嚷道：“長生你干嘛手啊，我還沒說你什麼呢。”

樓安康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把話說開了：“你沒看到十一病還沒好嗎？”

“我知道啊。”

秦奚皺著一張臉：“往常我風寒病了，我阿爹阿爺就讓我跑馬或是跑圈，發了汗病就全好了。十一這病拖了這麼多天，定是平日都不彈的緣故。”

他的苦心注定沒有人欣賞了。

連樓安寧都翻了個白眼道：“你個蠢驢，狗屁的風寒，十一的分明是皮外傷。跌打藥味都散到十里外了，你竟然一點都沒覺，真是愚蠢頂。”

賈家銘有意瞞，他們也不想提起讓他沒臉。

可沒想到，這樣心照不宣的事，秦奚這個沒摔打抹藥的人竟然不曉得賈家銘是什麼病癥。

秦奚瞪大眼睛：“可是賈家兄長同我說……他們騙我？”

他沒想到十一的兄長竟然會騙他，頓時虎了一張臉道：“十一，難道是他們打你的？你同我說說是誰，我給你報仇！”

賈家銘心中一暖，站直了道：“不管他們的事，是我犯了錯，父親才了家法。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