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幾天,天氣特別地寒冷,連續數天的大雪,將全京城罩得白茫茫一片。梅長蘇犯了舊疾,總是整夜的咳嗽。自從他咳咳咳地到室去見了靖王一次後,蕭景琰就不肯再主來了,不知是因爲他本年關太忙,還是有意讓梅長蘇安靜養病。倒是譽王登門來探過幾次病,言談間依然關切備至,彷彿毫無心結似的,可惜他再怎麼裝都沒用,大家誰都不傻,事發展到了這個份兒上,梅長蘇也不會再不切實際地幻想譽王仍是一無所察。
“宗主,路來了。”黎綱今天命外出,所以前來回報的人是甄平。
“讓他進來吧。”
路大踏步進來,帶一雪氣。甄平是個最細心不過的人,所以立即一把拉住他,讓他在火爐邊先烤烤再過去。
“看起來,今天沒有什麼急報,”梅長蘇笑著指了指桌上,“喝杯茶吧。”
路發熱的手,笑著趨前一步,兩大口就把一杯茶喝得乾乾淨淨。甄平笑罵他一聲“飲牛”,便出去忙自己的了。
“十三先生有兩件事命我回稟宗主。”路知道正事要,把邊的茶漬立即道,“謝玉在流放地近來數次遇襲,都被我們護了下來,現在嚇得不行。另外,夏冬這幾個月出京的行蹤已查明,是去找謝玉當年的左副將,現任嘉興關守帥魏奇的。可是昨天得到消息,在還未趕到嘉興關時,魏奇就在半夜離奇死了。”
“死了?”梅長蘇面冰寒,“是夏江干的嗎?”
“大概是……不過還在查實。”
梅長蘇閉上眼睛,微微沉。其實謝玉的左右副將雖然算是當事人,但只是聽命而已,對當年的真相,知道的還沒有自己多,所以死活都不必放在心上。只不過……當年奔襲絕魂谷,魏奇並沒有去,夏冬如果單單是爲了調查聶鋒之事,怎麼會去找他呢?莫非……這位懸鏡使打算爲了屈死的夫君,要把他主帥的整個案子,從頭再調查一遍?而夏江急急滅口,想必還是很看重這位已然起疑的徒,不願意和走上最終決裂之路……
只可惜夏江並不知道,那日在天牢幽暗的監房,夏冬已經從謝玉口中聽到了最致命的那段口供。
所以無論他再怎麼遮掩,自從他當年狠下殺手時起,決裂就已是不可避免的結局。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梅長蘇將放在上的暖爐向上挪了挪,指頭慢慢挲著爐套,“告訴十三先生,秦般若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對……依然不可大意。”
“是。”路躬行禮,慢慢退了出去。
他剛走,甄平就端了一碗藥進來,遞到梅長蘇手中,看他苦著臉喝了,又捧茶給他漱口。
“晏大夫的藥越來越苦了,我這幾天有得罪過他嗎?”
“宗主生病,就是得罪晏大夫了。”甄平笑答了一句,將空碗放回托盤上,想了想,有些遲疑地開口道,“宗主,你覺不覺得路好像……有點變化……”
“嗯?”梅長蘇將含在裡的茶水吐漱盂中,回過頭來,“我沒注意。怎麼了?”
甄平抓了抓頭,“我也說不上的……反正就是比以前匆忙,好像趕時間似的。剛纔他出去跟我打招呼時,腳步都不帶停的,跟以前的習慣不一樣,整個人也好像神了許多……”
梅長蘇想了想,“在我的印象中,路好像一直很神呢。”
甄平爽快地哈哈笑起來:“這倒是。我跟其他人說的時候,他們也不覺得路有什麼變化,看來是我的老病犯了,總看到人家看不到的地方。記得剛進金陵見到吉嬸,我就說胖了,氣得拿鍋鏟追打我……”
“吉嬸胖了嗎?”
“當然胖了,腰圍起碼又了兩分!”
“吉嬸快三尺的腰,兩分你就看出來了?”梅長蘇忍不住也笑,“難怪打你,你明知吉嬸最怕胖的。”
“所以這幾個月我都在討好。”甄平眨眨眼睛站起來,收拾好藥碗茶杯,“宗主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梅長蘇點點頭,看著他轉走到門外,突然又住了他:“甄平,還是讓十三先生多留意一下吧。你素來細心,有那種覺應該也不是無緣無故的。”
“是。”甄平躬領命,想了想又補充道,“宗主放心,不會讓路察覺的。”
梅長蘇知道甄平是自己邊最聰明的人之一,有些話不說他也明白,所以只是微笑頷首,讓他退下了。
室恢復平寂,只有爐火烈烈燃燒的噼啪之聲,和飛流正在咬一塊脆餅的咀嚼聲。梅長蘇閉目養了一會神,最終還是忍不住睜眼笑道:“飛流,你再這樣吃法,會吃一隻小豬的。”
坐在他榻旁小凳上的飛流叼著一塊餅擡起頭,含含糊糊地道:“好吃!”
“當然好吃了,”梅長蘇眸中出一懷念,“做的點心,我們全都很喜歡吃……”
飛流歪著頭想了想,奔過去將整隻食盒都抱了過來,遞到梅長蘇面前:“吃!”
“不會吧?你都已經吃了這麼多了?晚飯還吃得下嗎?”
“嗯!”
梅長蘇笑著揀了塊棗泥糕放進裡,一抿,還是悉的清甜味道。靖王第一次送食盒過來時,原本是婉拒了一下的,可景琰不聽,說是母命不可違,放下就走了。後來差不多每個月都會拿一盒過來,漸漸地竟了例。
有一次盒的品種特別的多,大約有十多種不同的點心,所以梅長蘇笑著說:“殿下是不是拿錯了,把自己那份給了我?”
靖王當時想也不想就回答:“兩份都一模一樣,有什麼錯不錯的。”
對於他的這個回答,梅長蘇雖然表面上十分平靜,但心裡卻忍不住有些發慌。
蕭景琰從來都是一個對吃食不太上心的人,所以他還沒有注意到自從靜妃開始準備雙份點心後,食盒容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梅長蘇卻不敢說他會不會永遠都注意不到。
因爲這份擔心,飛流正在吃的這個食盒帶過來的時候,梅長蘇特意鄭重地請靖王轉告靜妃,以後不要再帶點心給他了,他經不起。
可是蕭景琰顯然把他的話當是真正的謙辭,所以還開了句玩笑道:“母妃是珍惜你這個難得的人才,知道我不會拉攏人,所以替我籠絡你的。”
梅長蘇怕平白地引起他對食盒的過多注意,也沒敢多說,只笑了笑而已。
好在自晉封以來,靖王的事務一下子加重了很多,他日日從早忙到晚,似乎也沒什麼餘暇去考慮這些小事。
“梅花餅!”靠在他邊的飛流,低頭翻著食盒,突然冒出一句話。
“哦,我們飛流認得這個梅花餅啊?誰教你的?”
飛流閉著,顯然不願意回答,當飛流不願意回答時,那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好了,你也別再吃了,”梅長蘇忍著笑拍拍他的頭,“去看看黎綱大叔回來了沒?”
“回來了。”
梅長蘇不由一怔,黎綱走時他曾吩咐一回來就直接見他,怎麼會回來了不見靜?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飛流又側耳聽了聽,“進門了!”
梅長蘇這才瞭然,正失笑間,黎綱的聲音已在門外響起:“宗主!”
“進來吧。”
門被推開,黎綱穿了一藏青棉走進來,肩頭還有未拍淨的雪粒,可見外面風雪尚猛。
“看你的表,此行很順利吧?”梅長蘇指了指榻旁的坐椅,“言侯怎麼說?”
“言侯一開始聽說宗主是在爲靖王效命,非常吃驚,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說了幾聲‘難怪’。我直接向他轉告了宗主的意思,他猶豫了很久,最終提了個要求,希靖王將來功時,不要薄待皇后。”
“他提這個條件,倒也沒有爲難我。……皇后畢竟是母后,雖有當年舊案的心結,到底不該讓負主責。一旦靖王繼位,就算只爲了孝禮,也不會刻意薄待。言侯……果然還是偏向靖王的。”
“是。言侯只提了這一個條件,就答應了宗主所託,同意趁著年關各府之間走拜年不顯眼的機會,探聽一些朝臣對靖王的看法。”
“答應了就好。”梅長蘇舒展了一下子,“言侯本是長袖善舞,極會說話的人,何況閒散在家,不涉朝政,只有請他出面,才顯得自然不留痕跡。再說若論起敏察秋毫,善於判斷人的態度,誰也比不過言侯當年的。”
“其實據屬下觀察,言侯只是對皇上、廢太子和譽王寒心,所以才求仙訪道,但其實對大梁朝局的關切,倒也並未全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