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寧在積云巷安頓了下來，陸家也極其安靜。

外界看似無事，可錢家那天的熱鬧卻毫沒有過去，宋家諸人跟宋瑾修接連幾日過得是格外水深火熱。

宋鴻先前覺得宋棠寧好糊弄，本未曾妥善置宋姝蘭的過去，生母是外室的事也瞞不住有心人。

待到查出那宋家庶居然真是外室出，宋家以外室充作庶折辱嫡出，更險些害死二房孤，整個宋家直接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早朝才剛開始不久，宋鴻和宋瑾修就接連被史彈劾，一個被指治家不嚴，一個被罵私德不修。

安帝雖然沒有當朝喝問，可知道宋家之事后，下了早朝便將宋家父子都留在了宮里。

春日漸盛起來，耀眼的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宋鴻跟宋瑾修立在正殿外，那朱紅大門閉著，外間來來往往的朝臣、宮人都是各目相看，似嘲諷，似鄙夷，或是看熱鬧的眼神將父子二人盯得窘迫惱，別說是年紀還輕的宋瑾修，就是向來自傲定力的宋鴻也是面紅脖子，只恨不得挖個坑將自己埋了。

“曹公為何非得與宋鴻為難？”不遠有人低聲問。

他旁站著的正是早朝時彈劾宋家父子的史大夫曹德江，聞言只冷言

“我何曾與誰為難，是宋家不修德行，有損清流朝臣之名，行事糊涂墜了朝堂面，我行史之責。”

“可是那外室畢竟只是家事……”

“家事如何，不修己，不治家嚴，何以治天下況且宋家得榮太傅余蔭，宋鴻能走到今日有多是太傅所助，如今太傅亡，宋家便如此欺辱太傅脈，我怎能坐視？”

兩邊相距本就不遠，曹德江的聲音毫沒避開宋家父子。

“當年老國公亡，若非太傅力保，宋氏國公之位早被取締，以宋家能力別說是中書侍郎，怕是想要留在清貴權第立足都難。”

“宋家之人在朝堂如魚得水，多是仗著太傅澤，可榮大娘子亡后，宋家便如此欺孤，當真以為榮家無人？”

曹德江冷眼看向宋瑾修。

“玉臺公子……”

呵！

他拂袖而走，那聲冷笑滿是嘲諷。

宋鴻臉僵青，一旁宋瑾修更是惱的無地自容。

正殿，安帝聽聞門前小太監回稟外間時，失笑搖搖頭“這曹公還是這般冷言直語，朕記得他與太傅不和，沒想竟會替宋家那小娘出頭。”

蕭厭聞言淡聲道“曹公與榮太傅不和只是于政事之上有所分歧，二人年紀相仿又曾同為朝中砥柱，賢臣之間多都會有惺惺相惜，而且宋家近來與世家那邊走的太近，陛下教訓一下他們也是好事。”

“就你明。”安帝睇他一眼。

他走到一旁棋盤旁坐下之后，便朝著他道，“過來陪朕下下棋。”

蕭厭抬腳走了過去，緋袍底卷過桌邊，徑直便坐在了安帝對面。

桌上擺著紫檀木棋盤，安帝落下白子后才問“朕聽聞你將積云巷那宅子給了宋家那個小娘子？”

“沒給，鋮王妃出了一萬三千兩銀子買的。”

“你就哄朕，那宅子先前多人想問你買，別說一萬三千兩，就是三萬、五萬的也沒見你松口，如今倒是半送給了人家娘，怎麼，與那小娘就這麼投緣？”

r> 蕭厭沒去看安帝笑盈盈的目，仿佛完全聽不出他話中探量。

他只是拿著黑子落在棋盤上，垂著眼睫說道“是有幾分投緣，若不然微臣也不會在那麼大的山上將人撿了回來。”

“陛下也知微臣近來正為著漕糧的事心，那幾個世家跟個烏殼子似的找不到破口，臣正頭疼呢，老天爺就起了憐惜，這送上門的緣分微臣稀罕得。”

安帝聞言頓時大笑起來“你這人簡直是鐵石心腸，半點不懂憐香惜玉。”

“微臣就是個廢人，憐給誰看？”

“那人家小娘多可憐？”

“我救命，給安之所，有何可憐，若不然早摔死在山崖底，那才可憐。”

安帝像是被他逗笑，心里的那懷疑散去之后，瞧著棋盤上越來越多的棋子說道“也就是你說話這般毫無顧忌，不過宋家近來的確是有些招眼，那宋鴻跟皇后母子走的太近了些，是該敲打敲打。”

完后他又問，

“你可見過宋家的那個外室，長什麼模樣？”

蕭厭眉心微蹙“兩個眼睛，一個鼻子，臉還白的……”

“哈哈哈哈哈。”

安帝笑得越發厲害，拿著棋子的手都有些抖，也對，他問一個閹人人長什麼樣，跟與和尚問梳子有何不同？

早朝上因被世家打而有些霾的心變的明朗起來，安帝落了棋子后朝著蕭厭說道

“你這子也虧得不用娶妻，不然得委屈死人家娘，不過既然宋家那小姑娘跟你投緣，你又認了人家當義妹，那就多護著些。”

“宋家那頭不必忌諱，正巧那國公爵位也懸了太久，前些日子朕本還想著讓宋鴻襲爵，也算是全了跟宋老公國之間一段君臣之誼，可他若連家事都置不清，那爵位也不必留著了。”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與世家走得近的。

棋盤上的棋子多了起來，安帝神有晦，

“近來陸崇遠越發跳得厲害，朝中步步，想要朕退讓，往日他好歹還顧全朕面有所收斂，今日卻連朕想修個問仙臺他都要跟朕做對，就差騎在朕頭上來，朕絕不能容他之勢。”

蕭厭看著突然冷怒的安帝，平靜落下一子

“陛下不必放在心上，陸家這般張扈，正是因漕糧之事惱怒，也是他們心中忌憚忍耐不住。”

“臣為陛下劍鋒所指，定會替陛下鏟除世家，還朝堂清明。”

安帝聞言鷙消解，恢復溫和。

“還是你最懂朕。”

他神放松，“先前你進獻給朕的丹丸甚是有用，朕近來覺得極為猛，你獻藥有功，想要什麼獎賞？”

蕭厭垂頭說道“能為陛下效命是微臣幸事，微臣所有一切皆是陛下恩賞，微臣只愿陛下萬壽無疆，別的再無所求。”

安帝頓時朗笑出聲，拍著他肩膀笑道“你呀，總是這般心。”

“也只有你，才能讓朕安心。”

一局下完，蕭厭恰到好地輸給了安帝。

堪堪一子半勝利，贏了向來以聰慧絕倫著稱的蕭厭后，安帝只覺得神清氣爽，仿佛將先前霾全都拋開，他領著隨侍的太監就去了后宮，全然忘記了外頭還在站著的宋家父子。

蕭厭起出了殿外，滿是嫌惡地拿著帕子了剛才被拍過的肩頭。

“督主，宋侍郎他們還在那兒站著。”

蕭厭扔了帕子，掃了眼那被曬得頭暈眼花的父子二人“陛下去陳妃娘娘那里了，未曾吩咐，只說不得待會兒會想起召見他們。”

那侍衛瞬間明白。

這宋家父子當真如傳言中所說，招惹到了蕭督主。

誰都知道陛下去了后宮，明日之前不會再來正殿。

那侍衛不敢多言，站回殿前繼續執守，宋鴻父子從早上站到下午，被曬得臉蒼白時想要尋人問一問安帝是何意，可門前侍衛只說陛下尚無待，二人哪怕站得也不敢擅自離開。

二人本都是金貴之人，早朝前用過早食之后，一整日便滴水未沾，粒米未進，站到雙打頭暈眼花。

等到天徹底黑下來，宮中守衛點上宮燈，宮里變得靜悄悄的。

也不知站了多久，宋鴻扛不住險些暈過去時，才有人來說他們可以回去了。

宋瑾修臉慘白的瘸著扶著同樣雙膝發的宋鴻，二人一路從正殿走著道出了宮門，踉蹌狼狽的模樣落在遇到的所有人宮人眼里，那些詫異目讓宋瑾修恨不得能直接暈過去。

等支撐著坐上馬車，父子二人被送回宋國公府，宋老夫人跟大夫人都是快步迎了出來。

“怎麼回事，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尋常當值下午就該回府，可今日父子二人卻都是一去不回。

已經臨近亥時，宮門都已下鑰，別說宋大夫人鄒氏坐不住，就連宋老夫人也焦急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