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些人確實家世不如你,進不了國子學和太學,四門學的邊也不著,但如何就理所當然要被辱?”
“律學、書學、算學亦為朝廷所設,諸位同窗也是堂堂正正考進來的,勤于課業、尊重師長,緣何就非要低你們一頭,還被起了個難聽的‘下三學’名頭?”
“我們確實囊中,比不得你們日日酒樓食肆。即便是孟師傅沒來,也得著自己來食堂。然而這又與你們何干,怎麼就得為你們口中的笑料談資!”
“自打許監生月考了你一頭,田臺元你便帶著一眾人,時時出言奚落。敢問田監生,監諸位博士是這般教導,你家中長輩也是如此教養家中子弟的嗎!”
許平抑住噴薄而出的怒氣,勉強維持面上的平靜,一字一頓,冷聲質問。
“于孟師傅,我們有過錯,我們配不上如此心烹制的吃食。”
“那你呢?你和你后的擁躉就配了?”
田肅與其跟班,加起來不過七人。要比人數、比嗓門,自然吵不過許平這邊二百余人,因而方才一直被各種質問砸得怒火沖天,卻一直不上話。
好容易有許平這一問,他總算能逮著機會開口,當即冷哼一聲,要反駁。
不曾想,未等他說一個字,一道冷若冰霜的聲音狠狠劈開兩方人的對峙之勢。
“敢問許監生,這位……”孟桑冷著臉,氣勢迫人,直腰板走出,掃了一眼田肅腰間木牌,“這位田監生所言,可否屬實?”
許平原本聚起來的怒氣,在聽見孟桑這一問,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愧道:“孟師傅,是我等之過,不該將食堂牽扯……”
話音未落,就被孟桑冷聲打斷:“換言之,田監生所言屬實。”
許平等一眾人滿面愧,當即想開口致歉,就被孟桑揮手止住。
孟桑轉,直面田肅等七人,微微瞇眼:“方才田監生可是說過,豚聞著香,但許監生他們不配?”
的語調幾乎沒有起伏,平到不怒自威,然而任誰都能約窺見里頭洶涌怒意,好似平靜海平面下永不停歇的暗流。
平日里時常帶著笑意的杏眼,冷得凍人、銳利如刀。當這樣的視線停在某一人上時,猶如千萬斤重的巨石,得對方過不氣,連呼吸都不由自主放慢。
田肅出顯赫,平日里也算見多了穿紅著紫的高,膽量不低。眼下卻仍然被孟桑的目給釘在原地,無法彈。
他咬牙,強行裝出一副底氣十足的“張揚”樣子:“是我所言,難道說錯了不曾?”
聞言,孟桑的邊竟然微微勾起,而笑意卻不達眼底,寒冷徹骨:“很好。”
“監生之間有了口舌,我們這些食堂里做活的庖廚、雜役怎敢摻和其中。”
“我等識相得很,不敢打擾,諸位自便!”
說罷,環顧四周,眼神示意一眾食堂里的雜役們跟上,隨后轉就走,半點開口機會都不留給他人。
明面上是食堂的二把手,頂上還有魏詢鎮著。然而明眼人誰都看得出,孟師傅才是現如今決定食堂大小事的人。
有孟桑頂著,再加上連日來的心被人拿去詆毀的憤怒、委屈,包括阿蘭在的食堂眾人不曾有一一毫的猶豫,跟著孟桑撤回后廚。
小門,聽見外頭靜的魏詢、徐叔和陳廚子等人正在那兒看,亦是一臉的忿忿不平。
原本他們手藝不好,被譏諷豬糠便也就認了!
但自打孟師傅來了,他們自認盡職盡責,無論朝食還是暮食,無一不上心,滿心期待著能在國子監監生中洗刷原先的名聲。
可誰能想到這一出?
這些心都被旁人拿去當了筏子,了他們口角之爭中的棋子!
任你是個菩薩脾氣,也忍不下這口氣!
陳廚子等人瞧見孟桑快步走來,無聲讓開一條道。待人全進來后,陳廚子直接將小門重重合上,擺明食堂眾人的立場。
他們是拿著工錢干活的良民,可不是什麼任人宰割的奴仆。
左右今日暮食都做好了擱在外面,也算盡了他們的本分,你們這些監生就自便吧!
看著孟桑怒氣沖沖地離開,許平等人本不敢出言相攔。而那“砰”的關門聲出來,更是讓他們心中狠狠一。
薛恒氣上涌,滿面通紅,扭頭盯著田肅等人,要開罵。而田肅他們自然不會束手罷休,僵著脖子,也要開口。
就在此時,一聲震耳聾的聲,徑直打雙方陣腳。
“當真荒唐!”
兩方人齊刷刷去,就看見葉柏面無表地從桌案后頭站起來。
許平等人頓時有些懊惱,怎麼忘了葉相公家這位小郎君還在!
至于田肅七人,臉亦是一僵,氣勢滅去大半,面面相覷。
緣何葉柏正巧在此!
葉柏可不只一位任尚書左仆的阿翁,他阿耶任刑部侍郎,亦是簡在帝心。
葉家……那輕易惹不起啊!
被二百余人的視線盯著,葉柏仍然從容不迫地拎著他的書袋,走到正中央,很是淡然地分別看了兩方人一眼。
葉柏先是盯著許平、薛恒一方,正聲道:“方才薛監生所言,你們做此事有兩個緣由。起初是擔憂食堂人手不夠,因太過喜而想要獨占,是以無故污蔑詆毀。”
小郎君叉手,旋即放下:“敢問,若你們嘔心瀝作出絕妙詩文,卻被他人以喜之名,在外詆毀此詩文不知所云、下下之作,于是科舉落第、名聲盡毀,你們聽見會是何等心緒?”
“你們做出如此行徑,非是喜孟師傅的吃食,或是‘諒’食堂人手不足,實乃自私自利之心作祟,為人不齒。”
“至于之后,沉溺于戲耍他人而帶來的愉悅,著眾人皆醉的快,卻不敢明正大、有理有據地回擊,跟田監生他們的惡劣行徑相比,又有何區別?”
葉柏年歲不大,但口齒清晰、條理清楚,半高小人氣勢十足,一字一句說的許平等一眾年郎君啞口無言,滿面愧。
一旁的田肅等人,聽著葉柏叱責薛恒等人,心下漸漸安定,覺著“到底都是國子學的監生”,以為葉柏是在護著他們,神越發有恃無恐和得意。
然而下一瞬,就見葉柏刷地轉,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瞪過來,繃著小臉道:“至于你們,進了國子監不專心課業,不想著報圣人之恩澤,將家中長輩之期許拋之腦后,天只知拉幫結派,慣會踩低捧高、欺怕……”
“仗著出顯赫,便肆無忌憚地欺其他監生,不僅是卑劣無恥,更是鼠目寸!”
田肅被葉柏一個七歲小郎君叱責,這才到許平等人剛剛是何,惱之意翻涌而出。
他昂著脖子,挑出自己能辯駁的,振振有詞:“我阿翁是吏部尚書,我本就無須參與科舉,靠門蔭即可朝為,國子監也不過是打發時日,無須認真課業!”
葉柏難得沉下臉,冷笑一聲:“果然是目短淺。”
“我等高子弟,更當努力勤勉、專心課業,日后才可報效朝廷、為百姓做事!”
葉柏直脯:“我輩之楷模,當是本監謝司業!皇室脈、昭寧長公主獨子,出顯赫,卻不自傲。”
“當年謝司業年方十六,未走門蔭之捷徑,而是與眾多學子一并科舉。為防不公,更是主提議糊名,憑真才實學一舉考上進士!”
說完擲地有聲一番話,葉柏嚴肅道:“而你們,出不及謝司業,才學亦不如謝司業,天只想著走捷徑,借他人之勢耀武揚威。”
“無知!無大志!見識短淺!”
田肅等人被他說得面紅耳赤。
倘若葉柏僅是道出他個人見解,便也就罷了,偏生他抬出謝青章這個活生生的例子,一番話全然站得住腳,更是讓人無法反駁。
小郎君老氣橫秋地哼了一聲,也不再管諸人,拎著他的小書袋,往小門而去。
臨到了小門跟前,葉柏輕輕拍了兩下門:“我來尋孟師傅,煩請開門讓我進去。”
小門后,陳廚子等人本就守在那兒,聽著外頭靜。一聽是方才舌戰群“雄”的葉監生來了,忙不迭開門,隨后再度關上。
田肅面極為難看,青白加,咬著后槽牙,領著他后的監生們走了。
而被留在食堂的許平等人,看著關得嚴嚴實實的小門,彼此面面相覷,長嘆一聲,潦草用完暮食,約著回去商量如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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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門后頭,葉柏謝過為他開門的陳廚子,隨后頂著眾人欽佩的目,從容不迫往小院走。
無人注意到,葉小郎君的耳后忽然有些紅,眼底深也漾出一抹不好意思和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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