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厚孜也是這麼想的,這點兒上他不迂,比唐老爺豁達許多。治學是要君子德立行,可沒讓君子死守教條,大上一步不能錯,小上,花些錢行行方便沒什麼的。
“今早你爹出門時,娘他中午告半個時辰的假,讓他送你場,哪有孩子下場爹爹不在的?左右離得不遠,應該能趕得上。”
唐夫人陀螺一樣忙這忙那,跟著幾個嬤嬤里里外外地轉,直三個孩子看頭暈眼花。
上東一句西一句地叮囑著,只覺得這是掌家半年來辦過的最要的事兒,哪怕兒子連末等也中不了,下場一下也很好。
半上午,唐厚孜準備全了,跟著兩位先生,帶著兩個書出了門。
他走了不多時,一位約莫不歲數的婦帶著兒上門了。這是跟唐夫人關系不錯的容府夫人。
容夫人的聲兒比走得快,還沒走到廳前,老遠就笑道:“瞧你家大門敞著,我就知道你還沒出門呢,快點兒,再不走要來不及了!”
“走去哪兒?”唐夫人糊里糊涂。
容夫人反倒問得愕住了,驚訝反問:“你家沒定舉子房?!”
唐夫人娘家不顯,父親沒得早,哥哥只考過秀才,義山又是頭回下場,唐夫人毫無經驗。問唐老爺,唐老爺只說“帶上筆墨紙硯,帶一包饅頭,帶個水壺就行了”,直唐夫人氣得倒仰。
于是兩眼抓瞎,要備什麼東西,東聽西打問著給義山備全了,好多講究卻都不知道,聞言忙問:“什麼是舉子房?”
容夫人顧不上坐,瞧見桌上放著冰碗,吃了兩口解。
“上午貢院先驗檢藤箱,枕頭被褥鍋碗那些雜,就能由家里的小廝帶進場了,幫著爺們安置好。可這會兒學生還不能進場的,號軍還要一間一間清點,看有沒有夾帶,等到傍晚,才放學生進場呢。”
“到了晌午,外簾考們要在進貢院前,挑家酒樓吃一頓飯,這呀,‘簾上馬宴’。”
容夫人說了一通,醒過神來:“你快去換件裳,紅的最好,我路上慢慢兒跟你說。丫頭們呢?丫頭們去不去?”
“去呢去呢!”
唐珠珠歡天喜地拉著荼荼回屋換裳了,都挑了最紅的。珠珠年紀小,五靈,穿一紅,扎兩個小揪,像個要去拜年的丫頭,過年都未必穿得有這個喜慶。
唐荼荼對自己的相貌已經徹底放棄了,閉上眼睛任由幾個丫鬟擺弄。
們手腳慢,前廳一連催了好幾回,芳草并不慌,一雙手穩穩當當地給描眉涂脂,笑著念叨:“等二小姐瘦下來,一定是個大人。”
妝好后,唐荼荼照著鏡子瞧了瞧,一水紅。這裳是夏時就做好的,唐荼荼嫌太艷,一回沒穿過,眼下對著鏡子照了照,倒是不難看,這個兒襯人白,居然還不顯胖。
容夫人,是唐荼荼穿來盛朝后生出好的第一個人。家住在巷子第三戶,丈夫是鹽鐵司副使容襄明大人。
因為一條巷子里住著,進進出出的時候,唐荼荼見過那位容大人兩回,是位不茍言笑的老爺,長得有點苦相,總是行匆匆公務繁忙的樣子,看著像是個好。
但計省三司一向油水多,除正俸外,衙門里各種名頭的添支和公使錢也補得多,是以容家一向闊綽。
容夫人這些年生活優渥舒坦,材有點富態了,格風風火火的,嘮嗑,脾氣好得不得了。唐家剛落府在鼎盛巷的時候,還主來幫忙辦過溫居宴。
兩位夫人坐到了一輛馬車上說話,唐荼荼和妹妹上了容莞爾的馬車。
“荼荼姐快坐這兒。”那小姑娘沖甜甜一笑,拍了拍馬車最中間的位子。
容家的馬車大,唐荼荼坐過家馬車好幾回了,每回們三個孩同車,唐荼荼都得坐在最中間車。
要是往哪個邊上一坐,那邊的車轱轆就沉下去了,車子拐彎、或是到凹凸不平的碎石板時,馬車就要往那邊晃,雖然不會翻車,卻讓人提心吊膽的,坐中間才穩當。
平時倆小丫頭左右一邊各坐一個,翻花繩就夠不著了,總是要拿唐荼荼的當案幾,支在上頭玩。今天有貢院的熱鬧,誰也沒心思玩花繩了。
到了街門,又聽著巷尾徐家夫人的馬車也跟著來了,也是家里兒子要下場,互相掀簾打了聲招呼,都驅車往城東南方向行去了。
容夫人嘮嗑,容莞爾深得娘髓,一路上給倆講貢院的事。小姑娘比珠珠還小一歲,說話卻比珠珠有條理得多。
東南,在風水里一直是大吉方位,有紫氣東來之意,各朝的貢院總是落在城東南角上。
也是因為貢院所在,周圍聚起了一大片的酒樓試館,供外地學子吃住。而貢院在的這條十字街,就狀元街。
每年科考,這兩條街都人滿為患,來考試的學子、送考的親人得滿滿當當,許多京籍學子,合家都會來送考,不是給兒子鼓氣,還因為最最重要的考“簾上馬宴”。
每年這上馬宴的地方不定,今年在這家酒樓,明年可能就跳到那家了。
院試、鄉試、會試每年著來,一到考試時候,十字街上每家酒樓的雅間都會早早訂出去,富人每年都像賭彩一樣,考們挑了哪家酒樓吃上馬宴,在那家酒樓上早早訂了席的就沾了,大有“考與我同樓吃飯,我兒就一定能高中”的好兆頭,圖個吉利。
聽容莞爾連比帶劃地說完,唐荼荼眼皮一跳,心想:迷信,浪費,奢侈……
“到啦!”
唐荼荼心里還沒罵完,容家定下的酒樓就到了,被容莞爾和珠珠拉下了車。
容家訂的這家酒樓登科樓,三層高,仰頭看,大紅匾額金字,兩條對聯長得幾乎要貫天地。
沒等看清對聯上的字,人群中便是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考上馬啦!上馬啦!”
唐荼荼朝著人群翹首以盼的方向去,遠遠就瞧見幾位穿著服的大人騎在高頭大馬上,從北面街口進來了,打頭的便是主副考。
周圍歡呼聲震天,喧鬧的人群里頭一半是送考的,一半是儒袍書生,可書生們眼下哪里有個文人樣兒?
滿大街的學子全在招手嚷,安分些的都被到路邊了,也各個踮著腳長脖子看。還有好多學子扯著嗓門嚎《神詩》。
“自小多才學,平生志氣高!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
“待看十五六,一舉便登科!”
唐荼荼被四下的嚎聲嚎得腦子發懵,直想捂耳朵,可母親和容夫人都被人群沖到路邊了,珠珠和莞爾個子矮,兔子一樣蹦跶著往高看,倆都是撒手沒的貨。
唐荼荼只好一手拽一個,老牛拉車似的拉著倆過了街,跟兩位母親了頭。
徐俏沒人帶著玩,眼地看著,握了娘親的手。們訂的不在一家酒樓,笑說了兩句話,就各自去尋地方了。
人群擁,有京兆府和南城兵馬司維持秩序,忙著喝令富人馬車牽進各家酒樓,不能擁堵街道。
“底下視野不好,我訂的是最上邊的雅間。”容夫人帶著們幾人上了樓,笑道:“去年的上馬宴就是在這家登科樓辦的,我尋思著我手氣從沒好過,就挑它吧。一會兒要是沒猜中,你們可別怨我。”
唐夫人笑說:“怎會?”
兩位夫人領著兒們坐下,了酒菜,大推開兩扇檻窗,朝著街上。
馬上的考們已經快要走到了街中心。容夫人目力佳,京城認識的人也多,看了兩眼,就認出了好幾位考,自己從窗邊退開,留出位置讓孩兒們看。
“都睜大眼睛瞧瞧,不是天天看話本兒,說想嫁狀元郎麼?這騎著馬的,里頭好幾位都是狀元郎呢。”
三個丫頭一起睜大眼睛往下,很快瞪圓了眼睛,一人一。
“好老!”
“好丑!”
唐荼荼:“……這是哪年的狀元郎?”
容夫人笑得直捂:“也就最近兩屆的——五年前那場鄉試時,皇上點的主副考都是老學,那年的主考還是位閣大學士呢。”
“那年封卷批完后,考把擬錄的卷子呈上去,皇上瞧了不滿意,嫌老學暮氣重,擇出來的卷子都答得穩妥有余,銳氣不足。于是這兩年的考都從翰林院中擇,都是最近兩屆的新進士。”
唐荼荼聽著,忽然想起牧先生以前說過的話。
牧先生說:這幾年科考上青年才俊輩出,上了朝堂,卻屢屢被皇上斥責,覺得他們只知讀死書,不會做實事,皇上最近一年又有了起用老儒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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