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從月窗前出去,隔著半卷起的竹簾,看見星垂四野,華燈已上。要說心里寧靜無波,倒也不是,聽見心跳得咚咚作響,不為要嫁的人是誰,單是為了這場婚宴本。有些擔心,擔心自己做得不好,邁不好步子,舉止不夠端莊。那麼多的賓客看著,從今往后經營的是自己,再也不是某某人家的千金小娘子了。
明夫人將使呈敬的紈扇送到手里,仔細叮囑著:“不管遇見什麼事,起風下雨也好,賓客起哄也罷,就算人仰馬翻都不能撤下障面扇,記住了?”
云畔說是,低頭看看這團扇,是拿綺羅做的,中間繡著的并蓮,和兩只鴛鴦。
明夫人還是有些舍不得,眼淚汪汪地說:“我們巳巳往后就是大人了,你阿娘在天上瞧見,不知有多歡喜。”那些傷的話不能贅述,聽見外面催嫁催得急,回便招呼了隨嫁的使仆婦們擺起陣仗來,護送小娘子出閣。
贊禮這時誦起來:“團金作門扇,磨金作門環,掣卻金鉤鎖,邁出紫檀關……”
那只繡花云頭履,隨即出了院的月門。
外面天晴地朗,燈火將出嫁的前路照得通明,前院的中路上已經鋪好了朱紅的氈毯,腳踩上去寂靜無聲。
十全仆婦引往前走,過扇面上薄薄的冰紈,看見輝煌站著一個人,穿著爵弁玄端,那深沉的稱出一張白靜的面孔,朦朧下也看得見眉目平靜如海。
起先的心慌,到這里反倒逐漸安定下來,眾目睽睽下不再是自己一個人,至有個伴。
家的繁文縟節不算太多,行完了奠雁禮,就剩拜別父親和姨丈姨母了。三位長輩當著眾賓客的面,生生了新人的大禮,現在的江珩心里是滿足的,不管怎麼樣,兒是自己的兒,婿也是自己的婿,有了這一拜,朝堂上下至不會再有人背后嘲笑他了。
明夫人接過了使送來的縭,替云畔系在腰間,原本這是母親的職責,因妹妹不在了,便由來代勞。一面系,一面還要給訓導:“日后便是他人婦,切要孝敬長輩,收斂脾氣,不可像在家時慣,語要三思,尊卑要恪守。”一面向魏國公,含笑道,“愿你們夫婦和敬,永結同心。忌浮,巳巳日后便你照顧了。”
李臣簡說是,雙手加眉復向明夫人行了一禮。轉看那紈扇遮面的人,綽綽只是看不清五,但瞧形就知道是。
他抿笑了笑,輕聲說:“巳巳,跟我走吧。”
那聲巳巳,在了心上,尋常聽慣了的名字,好像衍生出了另一種不一樣的味道,值得品咂一番似的。
云畔微微向他點了點頭,門外的鼓樂又吹彈起來,舒國公的妾室攙扶走出公府的門檻,到了臺階前將一個裝著五谷的錦囊鄭重到手里,“請小娘子毋忘父母之恩,見了錦囊,便記起父母的教誨。”
云畔道是,微微屈了下膝頭。
回,妝點一新的龍虎與停在臺階下,隨行的隊伍向前后延,使挑著鎏金的熏爐,空氣里彌漫著醇厚的香氣。
隨嫁的使攙扶登車,穩穩坐進了車,到這時候終于能略微松口氣了。還是盛夏的節令,厚重的冠服得人出了一熱汗,好在車里供著兩只冰鑒,鏤空的頂部有涼意流淌,人才從燥熱里逐漸掙出來。
兩府相聚有一段距離,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幾乎橫了整個上京。因李臣簡早年在軍中,如今又掌著侍衛司,武將們大多是子豪爽的,因此一路上遇見不障車的同僚,吵吵嚷嚷要看新娘子、要新郎唱歌、要牛要羊。
李臣簡坐在馬上拱手,“大喜之日,請諸位手下留,來日我設宴,好好酬謝大家。”
他是皇親貴胄,人又生得儒雅,這障車其實也就圖個熱鬧,并沒有人真正難為他。
過五關斬六將,終于到了府門前,車門上的簾幔打了起來,李臣簡到車前作揖,請下車。公府里的一幫仆婦便抱著氈席上來,將氈席鋪在車前,行轉氈之禮。
何謂轉氈呢,就是新婦前頭走著,后踩踏過的氈席再快速鋪陳到前路上,固定的數量,走完府的這段路,這就做轉氈。
云畔是頭一回登魏國公府的門,這府邸前是梁王府,因梁忠獻王過世后李臣簡晉封了公爵,便將匾額換了公爵府。因此論起門第來,這府要比舒國公府高上兩等,這也是宗室和因功封賞的爵位,最顯見的差別。
從大門上邁進去,不需要在前廳停留,可以直婚房。當然照舊要新郎來請,云畔便看著對面的人向長揖下去,“請夫人寢室。”
這就了夫人了,云畔聽來覺得有點好笑,幸而團扇遮住了臉,臉上那層紅暈才不曾被人發現。
周禮的婚俗相較尋常昏禮要更繁復些,兜兜轉轉行禮祭祀,云畔累得人都有些恍惚了。終于到了卻扇的時候,全福的仆婦說著喜興的話:“今夜吉辰,兩姓結姻,千秋萬歲,保守吉昌,五男二,奴婢行……”
姚嬤嬤上來納福,說請夫人卻扇,對面跽坐的人便專注地過去,看那的團扇后緩緩出清嘉的眉眼、出小巧致的鼻子……邊含著一點笑,即便那笑是出于禮貌,也讓人有如沐春風之。
李臣簡心頭安然,深深了,復又垂下眼。燈下那纖長濃的眼睫覆下來,很有一種脆弱的。
忙了半天,終于能吃上些東西了,外頭搬了矮幾來,上面供著白和魚。當然吃也不能吃得太多,不過三口罷了,就要立時撤下去。仆婦拿剖開的匏瓜舀了酒,端到他們面前,請他們凈口安食,這是昏禮中最要的一環,稱為合巹。飲完了酒再將兩爿匏瓜拿紅線纏起來,置在案頭,那麼這場大婚便有了代,算是順順利利進行到收梢了。
新郎不能在寢室里逗留太久,畢竟外面還有諸多親友等著他去答謝。他站起,微微向呵了呵腰,“房不會有人來的,你先歇一歇,不必拘謹。我上外頭招呼賓客,可能會晚些回來,你若是累了,就先打會兒盹吧。”
云畔站起相送,再向他,他已經摘了冠冕,出磊落分明的鬢發來。上的深和平時的常服不一樣,玄緞面上暗紋涌,把人襯得愈發高潔端穩,向微一頷首,轉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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