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有個朋友來家里,有點事要理。」
我解釋了一句,然后向保證,接下來三天會每天加更三千字,以補償昨天的缺勤。
然而還沒寫幾行,手機便響了起來。
我接起電話,那邊傳來姑姑的聲音:「南喬啊,這個月快到十五號了,記得及時打錢過來哈。」
「好。」
「我前兩天去給你爸媽掃墓了,順便燒了些紙錢,你不用心這些,就好好工作賺錢就行了。你哥和你嫂子的房子等著你養吶。」
「我知道了,謝謝姑姑。」
「謝什麼謝,你這孩子,咱們是親人,你客氣什麼?」
姑姑那邊似乎有人在,應了一聲,然后道,
「好了,這邊還有事,先不說了。南喬你記得打錢哦。」
電話被掛斷了,我盯著屏幕上麻麻的字眼發了會兒呆,很快掐著手心讓自己強行回神,然后開始心無旁騖地碼字。
后面三
天我都沒再出過門,待在家里從早寫到晚,靠之前囤的速食解決三餐。
除了每天九千字的更新,還有朋友一腦介紹過來的五篇廣告文。
結果第三天晚上,剛寫完最后一個字,還沒來得及關電腦,肖朗忽然申請加我微信好友。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通過了。
肖朗很快發來一條:「你搬走了?」
「沒有,有事嗎?」
「幾天沒見你出門吃飯。」
「肖律師,您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泡面嗎?」
然后肖朗就沒有再回過我。
我盯著屏幕發了會兒呆,然后關掉電腦,洗了個澡,剛拿出吹風機,客廳大門忽然被敲響。
頂著噠噠的頭發開了門,一個外賣員把袋子遞到我面前:「這是您的外賣。」
我怔了一下:「送錯了吧?」
「沒錯啊,是 1801 的姜士。」
他拿起小票確認了一下,然后禮貌道,「也許是您朋友點的,祝您用餐愉快。」
我拎著袋子回到臥室,打開來,里面放著一份熱氣騰騰的蟹黃小面。
過去的記憶忽然水般涌腦海。
五年前剛和肖朗的時候,我們都蠻窮的,約會吃飯,去的都是街邊小店。
公司附近有家我們常吃的面店,菜單上最貴的蟹黃小面 128 塊一碗,直到分手前我們也沒能吃得起。
分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在醫院和公司之間來回奔波,再也顧不上其他。
某天我媽的主治醫生約我見面,談話后他好心送我回家,卻又在樓下見肖朗。
漸暗的天里,他拎著一碗蟹黃小面,僵著臉向我們的方向,眼睛里的生機一點點灰敗下去。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熱騰騰的霧氣撲上來,熏得眼睛潤一片。
我在朦朧不清的視線里掰開筷子,挑起面,一口一口認真吃完,然后打開微信,給肖朗轉了 128 塊錢。
他問我:「什麼意思?」
「蟹黃小面的錢。你點的吧?」
「不用多想,謝你那天晚上收留我而已。」
錢被退了回來。
也是,重逢后從他的視角看,是我一直在糾纏他,試圖利用舊和他曖昧不清。
可對肖朗來說,他早就有了全新的生活、全新的,殘存在我上的,不過只剩下幾分怨恨。
想明白后,月底合同到期,中介發來消息問我要不要續租,我拒絕,重新找了個房租便宜的小區,搬了出去。
行李到極致,兩只行李箱就能裝下。
搬走后一個星期,肖朗又一次發來消息:「吃了一個星期泡面?」
看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寫東西,大腦空白了一瞬。
反應過來后,我又開始編:「沒,我搬回家住了,我老公來哄我,我們和好了。」
「知道了。」
這三個字之后,肖朗沒有再回復過我。
人生難得有重逢,可我和他之間,大概就真的到此為止了。
維持了半個月的日更九千字之后,我寫了三個月的長篇小說終于完結。
稿費提現后我打了大部分給姑姑,剩下的存進卡里。
然而那天下午,忽然又打來電話,嗓音里幾乎帶著凄厲:
「南喬,我沒有辦法了!你哥炒期貨被什麼金融課的教授騙了,現在欠了六十萬,還不上人家要來收房子了——你救救他!看在當初我供你讀書的份上,救救他!」
我大腦嗡地一聲。
目緩慢右移,從狹窄蒙灰的臥室窗戶出去,天邊紅的夕剛沉下去半,那層被風晃晃悠悠地吹過來,蒙在我眼前,不知怎麼的,就變了四年前那副畫面。
也是在這樣一個夏日黃昏。
家里出現的變故,讓我的人生就此分崩離析。
和肖朗的,也天涯陌路。
6
夕完全被夜吞沒,沉樓宇后的天際。
我回過神,咬著舌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把幾張銀行卡都翻出來,勉強湊了十萬塊。
這當然還差得遠。
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撥通了小游的電話。
連夜坐高鐵趕來我家,一開門就忍不住罵我:
「姜南喬我看你是當韭菜當瘋了吧?不就是你家經濟困難那幾年幫你出了學費,你媽媽生病的時候借了你一筆錢,你是要把自己后半輩子都搭上嗎?那錢你也沒用上啊!四年,七十萬,你就算欠他們家一條命也該還清了吧?!」
我低著頭,看著地面晃的影。
半晌才道:「但我只剩下這幾個親人了。」
「你清醒一點,不是有緣關系就親人。他們不就是看你現在孤一人,想用親綁架你無條件為他們付出嗎?沒有你兜底,你那月
薪四千的堂哥敢跑去搞什麼金融投資嗎?」
罵完,又甩給我一張卡,沒好氣地說:「里面有十萬,拿著吧。」
我沒有接:「你過來的路上,我整理了一下目前簽約發表的所有作品,發現剛畢業那年簽的那本書,賣出了漫改編權,但我并沒有收到一分版權費。」
「我去問了,但是之前簽約運營這本書的公司已經注銷,把當時所有的作品版權打包賤賣了,所以我找他們說不清楚。」
小游很快反應過來:「你想走法律途徑拿回那筆錢?」
「是。」
「那不是有現的律師嗎?找肖朗啊,這幾年他——」
說到一半,語氣忽然頓住,「你還是沒有告訴他當年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嗎?」
「沒有,而且他應該也很想和我劃清界限吧。」
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貪富貴,慕虛榮,始終棄——我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經夠難看的了。
何況當初造的傷害,并非解釋真相就能當作沒有發生。
我寧可在他面前保留最后一點尊嚴,哪怕那其實一文不值。
沉默許久,小游還是強行把那張卡塞進我手里:
「拿著吧,請律師打司總需要錢啊。正好我有同事之前請過靠譜的律師,我幫你問問吧。」
「……好。」
小游手在我發頂了:「要好好吃飯啊,你現在臉好差。」
走后我又嘗試聯系那家漫出品公司,自然是毫無結果。
這期間姑姑連同堂嫂一起,又打來了許多個電話:
「南喬,南喬,你不能丟下你哥不管啊,你得想辦法的!如果不是我們,你當初沒書念的!」
我發著抖,卻咬著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我知道,我會想辦法湊錢。」
小游說到做到,回去后不久就推來一個律師的聯系方式。
對方姓齊,詢問了一些基本況后,問我還能不能找到當年簽約的合同。
「找不到,我搬過幾次家,有些東西失了。」
齊律師那邊斟酌許久,才發來一句:
「沒有合同留檔的話,可能很難界定。我有個師兄,在類似的案子上比我更有經驗,要不要介紹給您認識?」
最后我和他約好,先見一面再說。
見面約在一家僻靜的咖啡館,靠近角落的位置。
齊律師是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男人,寒暄兩句后很快切正題:
「如果已經找不到紙質合同,您看還有沒有什麼電子留檔?」
我冥思苦想,腦中倏然有一線亮起:
「當初接收合同的時候,我用的是別人的電腦,也許他那里還會有存檔!」
齊律師語氣一振:「您看還能聯系到那個人嗎?」
「他是我母親生前的主治醫生,我只能試試看……」
我話音未落,后角落靠墻的卡座里,一道影忽然站起來。
日從玻璃窗一側打進來,照在那張線條凌厲的側臉上。
他轉過,冷峻的目直直看過來,那其中仿佛蘊含了無數復雜的緒,像是一層一層涌上的浪,悉數將我吞沒。
我忽然一陣窒息,手指在桌面收,幾乎要立即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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