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想勞生,等閑聚散,冉冉輕似秋煙。”人與人之聚散離合,或漫長糾纏,或短暫無繼,都是就一個人的一部分。人在命運的狂風中俯仰,有時折腰,有時直。那能讓一個人屹立不倒的,永遠是他心中的信念。一個人,無論是尊貴或是卑賤,都需要接納和理解。倘若無人接納,那麽便要自己接納自己。
三叔公的草堂裏,隻掛著一副字,“但拂行莫回顧”。清辭恍然間明白了這幾個字背後的深意。歲華如過隙,故夢前塵,星離雨散。和蕭煦,再也做不回小栗子和大哥哥了。他們也必須各行各路,不必回顧。
紀言蹊雖大有起,但他亦是通醫之人,明白自己時日無多。可他後繼無人,誰能將鴻淵閣裏的書傳承下去呢?
清辭明白他擔心什麽,總是安他道:“三叔公,您放心,阿辭一定會照顧好這些書,也會把書坊辦好的。”
紀言蹊覺得又釋然又心疼這孩,怕這些書總歸是個累贅,耽誤了的青春。
名不正則言不順,怕自己去後無人護,思前想後,紀言蹊召集了紀氏一門到大祠堂議事。待到人都到齊,紀言蹊方才道:“雖然鴻淵閣在我名下,到底也是長年了族中的供養。今日大家都到齊了,我便隻宣布一件事:待我百年後,允紀清辭閣。”
言罷,在座的一片嘩然。因知道紀清辭是二房,不人都看向紀德英。
紀德英才遷了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他為東南清流文魁,做了京,兒又了宮,正是風頭正勁。眼見眾人投過來頗有深意的目,頓時覺得如芒在背。
這事他不能說話。他是這禮教的維護者,要維護男子的絕對尊嚴。但紀言蹊是他的叔父,他作為孝子,絕不可違逆長輩。像左右手的互搏,稱不上兩敗俱傷,卻肯定會自損八百。他從未將紀清辭視為家人,但旁人不會這麽想,他畢竟是的父親。
有族老道:“子不可閣,是老太爺定下的規矩。豈能枉顧祖宗家法?”
眾人附和著點頭。
紀言蹊早知此事艱難,所以特意也請了白鷺書院的山長胡伯宗來說和。族中不子弟在白鷺書院讀書,或者想要書院讀書,因此對胡伯宗都十分尊敬。
胡伯宗捋著胡子道:“老夫以為,當年這條規矩,是因為大多數子未得讀聖賢書、明聖人禮的機會,所以才不可閣。”
“雖有祖訓,但時過境遷,因時製宜,便宜行事。老夫也見識過侄孫的學識,坦白來說,紀氏族中,這一代真尋不出一人能比學識淵博。如此之人,豈能因是兒,就說不配閣?”
又有人道:“‘寢門之,婦人治其業焉。’男各司其分,族中子弟百千,竟讓一子掌鴻淵閣,了男尊卑,豈不是人笑話!”
“你們在座的,或是家中,但凡有一個能挑出來,我都不會讓那孩做這樣的事。十年孤燈寂寞,你們誰耐得住?藏書萬卷,你們有誰能比知道的多?”
“鴻淵閣是我名下產,按說我有權行事。但因尊重族中親友,今日便眾人通個聲氣、做個見證,就是怕我百年之後又起爭端。”
眾人不語。最後都看向了紀德英。
紀德英沉良久,“三叔父抬,將此重擔於小,德英不勝惶恐。但祖父規矩亦不能破。倘若真要一個折中的法子——”他頓了頓,對著候在一旁的小廝道:“七姑娘進來。”
清辭隨著小廝進了祠堂,先向眾人行了禮,然後靜靜站到紀言蹊旁。小時候最怕紀家的祠堂,紀氏的大祠堂比紀家的祠堂更幽深、更森然,雖然依舊會膽怯、害怕,可如今能勇敢地走在其中,知難而進。
紀德英涼聲道:“三叔公屬意於你,也是你的造化。但你若要進藏書閣,從此便與俗世無緣,於婚姻無緣,不得嫁做他人婦,隻可孤老鴻淵閣——你可要想清楚了。”
紀言蹊一口氣沒上來,怒道:“紀德英,你可是生之父!”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絕的辦法。
紀德英卻是雍然一禮,“叔父,正因為我是父親,但我更是紀家的子孫!”
一直到清辭回了宮,這事依舊相持不下,沒個定論。臨走前紀言蹊寬心,定然不會令孤老藏書樓。
清辭滿腹心事,“人生一世,其道難兩全。”若是接手澹園,那麽就負了韓昭;若是嫁給了韓昭,便是負了三叔公。該何去何從呢?
所幸現在三叔公大有好轉,還有時間去琢磨對策。
雖心事重重,卻也不會自怨自艾,憂愁度日。接了一切,接了自己不可更改的出,接了生父的厭惡,接了為子在這世道的艱難,接了母親以命相搏背後的善意,接了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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