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此,卻無人共賞,月滿人缺,要這滿月又有何用?
求而不得,何圓滿?
元修定定地著樹梢上的圓月,不知何時涼了目,屋裡忽然生了風,燈臺啪的一聲翻落在地,幾滴燭淚濺在墻角,艷紅似。
你想要多大的天下我都能給你,隻要你回來!
我絕不許你渡江而去!
啪!
安平侯府西後園的偏廂裡也傳來一聲碎音,候在園外的丫鬟小廝瞄了眼廂房,卻豎著耳朵也聽不清屋裡在說什麼。
屋裡,冷水茶渣潑了子的蓮,沈問玉瞥了眼地上,嘲弄地道:“妹妹屋裡別人喝剩的殘茶冷水,兄長自是喝不慣的,不過,再過些日子,侯府上下怕是連殘茶也喝不上了。”
“休得胡言!”茶水潑了沈明泰的衫下擺,他卻顧不上,隻是盯著沈問玉,彷彿今夜才認識。
觀兵大典那日朝局大變,至今已有月餘。這時日裡,京城中到都在重建,沒人再提起和親之事,遼帝在觀兵大典上的悔婚之言讓安平侯府了笑話,堂妹自然了牽連。原本搬去了東廂,住在他嫡長姐出嫁前的閨房裡,食用度皆比照著老封君來,可謂風無比。老封君還以為把從江南接回來是對的,哪想到好景不長,堂妹未嫁遭棄,老封君氣得中了風,那天聖上奪宮棄城,京城裡兵荒馬,誰也不敢出府去請醫,老封君熬到半夜,一口參茶沒嚥下去便睜著眼睛去了。
府裡新喪,卻連個來靈堂敬香的賓客都沒有,老封君出殯時城中戒嚴人心惶惶,更無人來送靈,府裡挑了個大清早的時辰,想趁著街上人時將棺槨抬去祖陵下葬,卻沒想到城門查得嚴,守衛竟連銀子都不收,執意要開棺檢視!
老封君走得匆忙,後之事又了辱,府裡將此事怪在了堂妹頭上,把從東廂攆回了西後園。
這幾日眼看著要到老封君的七七祭日了,昨兒府裡商量著祭日一過就將堂妹送進後園的小佛堂裡去。府裡的小佛堂是犯了家法的眷帶發修行之所,對外說是人在佛堂裡吃齋唸佛抄經悔過,但隻要是進了佛堂,沒有能活得久的,不是悔責過深絕食而亡,就是鬱鬱而終。說白了,後園那座小佛堂是閻羅殿,也是侯府的遮布,府裡有份的眷犯了大錯便以帶發修行的名義暗中決,以保住侯府的臉麵。
府裡不能再容堂妹,在府中一日,府裡人就要跟著辱,早早絕了的命還能得個剛烈之名。
此事是昨夜定的,今晚堂妹就請他來敘舊。他並不意外,世間沒有不風的墻,他以為堂妹想求府裡憐憫活命,於是便以避嫌之由推不來,沒想到丫鬟竟稱堂妹所敘之事將事關侯府存亡。
一介子,竟也敢言侯府存亡!
他心裡不屑,但想到侯府深陷困局,連爹都一籌莫展,便抱著姑且一聽之心來了,沒想到進屋之後所聽之事,竟當真事事驚心!
堂妹說了不舊事——劉姨娘母子之死、盛京府尹鄭廣齊之鄭青然之死,以及與英睿都督之間的舊怨新仇。
他著實沒想到會聽到這些事,也實在不敢輕信。
“為兄知道妹妹了冷待心裡有怨,但話可不能說。”沈明泰盯著沈問玉,想從的神態裡尋到破綻。他寧願相信剛才那些事都是為了活命而編造的,也不敢去想若是真的侯府會有什麼結果!
劉姨娘母子死了便死了,不過是妾室庶子,兩條賤命。但當年驗的仵作竟是當今的英睿都督,元修若知此事,侯府定有滅頂之災!
沈問玉將沈明泰變幻莫測的神態看在眼裡,目輕蔑,冷笑道:“我若有怨就不與兄長說這些了,大可自個兒去佛堂裡了卻命,隻待我死後不久,侯府上下到曹地府裡相陪。你們把我不明不白地害死,自個兒也一樣會死得不明不白,於我而言豈不快哉?”
“你!”沈明泰聞言,終於不再抱有僥幸心理,怒道,“你害慘了侯府!朝中,軍權要,寧國公在軍中舊部眾多,元修必定用得著寧家!老寧國公雖對元家有怨,但寧昭郡主與元修有婚約在先,隻要元修肯立為後,老國公還能不允?到時寧元兩家的舊怨一解,老國公回頭清算鄭家小姐之死連累寧昭郡主之事,你侯府如何擔待得了?!隻這一罪就足夠侯府抄家滅門,何況你還與英睿都督結了死仇?元修為了,前些日子險些用兵上陵,他的心思還用得著猜?若是被他知道你曾害過他心尖兒上的人,侯府何需再謀劃起復?乾脆今兒夜裡都一白綾自掛屋中算了,省得日後首異,死無葬之地!”
沈明泰氣急敗壞,直道老封君從江南抬了把鍘刀回來,府中人人皆有斷頭之險!可笑的是府裡人還一直以為二叔之病弱,怎想得到心機深沉毒辣?侯府落得今日這般田地,真是當初瞎了眼!
“心尖兒上的人?”沈明泰的話刺著了沈問玉,隻見麵寒厲,忽然拍桌而起,腕間的玉鐲撞上桌角,叮的一聲,似冰弦斷音!
冷笑道:“聖上為了棄了半壁祖宗江山,侯爺為了要用兵上陵,哪是誰心尖兒上的人?是斬斷大興江山的刀,是陷萬民於戰的禍水!偏偏世間人都瞎了眼,當是青天!”
這世間是機謀,何時有過青天?連神仙人香火都知庇佑香客,憑什麼就暮青剛正不阿?
不是沈問玉生不逢時,而是暮青生不逢時,兒就跟當今的世道兒格格不,判理應留在閻王殿裡,不該來人間!
至於寧昭,若不默許,鄭青然會死?有私心在先,寧國公府竟還有臉擺出一副害者的臉來,也不嫌難看!若說死仇,寧昭那種人還瞧不上!不過是投胎的人家比好罷了。反倒是暮青,從當初一介賤籍之到如今名揚天下,也算是命中的死敵了。
這些年步步為營,唯一做錯的便是鄭青然之事。那是因為……爹孃死後,在江南府裡苦熬人,落井下石之人見得多了,雪中送炭的人卻從未見過。直到那年元月進京,一盞熱茶潑在長街上,騰騰熱氣兒熏了的心,十八年不曾暖過的心湖開了春花。一盞茶之恩,從此夢裡常常見到那條長街,念著那驚掠而去的英武影。
十八歲,子一生裡最好的年華,遇見元修,竇初開,沖之下做出傻事,又時運不濟遇上暮青,才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不過,也隻這一回,餘生再不會如此了。
侯府想殺,必須要為自己謀一個險的機會,唯有逃出牢籠,才會有餘生。
沈問玉收手心,尖銳的桌角得掌心鈍痛,反倒漸漸地平靜了下來,換了副笑容,和緩地道:“兄長,我爹孃故去得早,那些庶兄弟與我之間到底隔了一層,不比你我皆是嫡支。祖母在沈府遭匪之時將我接了回來,我心裡激不盡,如今祖母仙去,我哪能不顧念一脈相連的分,眼睜睜地看著侯府走到萬劫不復的境地?今夜我也算是對兄長揭了底子,侯府上下已在一條船上,與其殺一個同船之人,不如齊心同力風雨共渡,兄長說呢?”
沈明泰當然不信的話,卻也跟著笑了笑,顯出幾分溫和的假態來,作揖道:“妹妹說的是,你我一脈相連,理該同心,不知妹妹是否真有良策?”
“有。”沈問玉道,“和親!”
“和親?”沈明泰直起腰來,笑容冷了幾分,眼底有失之,“妹妹在深閨之中,不知朝事復雜。和親雖然有利,但侯爺乃武將,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主和。現如今遼帝失蹤,他若死在關,大遼必,我擔心侯爺已在查遼帝的下落,他若生殺心,爹和我貿然主和,豈不找死?”
“兄長豈不聞置之死地而後生?”沈問玉揚眉問,杏眸深靜無波瀾。
“何意?還請妹妹賜教。”
“和親是相國大人生前謀定之事,事未而先死,此事便願。侯府若以此陳請奏,侯爺能不考慮和親?”
沈明泰聞言卻皺了皺眉,搖頭道:“太皇太後和相爺的平生大願乃是謀奪大興的江山,當初謀定和親之策也是為了帝位,隻要侯爺肯稱帝便是遵從至親的願了,何需再考慮和親?”
“看來兄長纔是對朝事知之甚之人。”沈問玉笑了笑,三分嘲諷,三分神,“大興的江山有三江九州兩海十八島,區區江北不過是半壁江山,算什麼遵從至親的願?再者,太皇太後的平生大願是否僅在大興江山上,兄長不是太皇太後,又怎敢一語斷定?我曾拜見過太皇太後,聽話裡的機鋒,似乎其心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