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楷雖知汴州軍必至城下,但他自知水師城戰之力無法與州軍抗衡,唯有挾天子才能號令州軍,故而水師大軍進城之後,他為了盡快攻宮門,隻命一萬兵馬戍守城門,這一萬兵馬哪裡敵得過汴州軍?
天大亮之時,城門口伏萬餘,鋪長街,城門開啟的一刻,汴州總兵徐銳手提人頭高舉虎刀,喝道:“兵圍宮門!誅殺叛臣!”
汴州軍聞令,如同一把進都城的利劍,卷著腥風馳進了城中。
馬蹄踏馳騁,徐銳喚來隨行的親兵長,吩咐道:“速請駕宮平叛!”
“是!”
汴河宮依山麵水而建,山川秀麗,辟有石路,半山腰建有平地,青石鋪就,石碑為林,乃是一座廢陵。
廢陵四周有林軍把守,李朝榮、陳有良、傅民生、韓其初皆在。
韓其初舉目東,江上戰事難料,友人生死不明,眼見著天已然大亮,汴州軍和江上的奏報還沒有來,他不由回看了眼陵園中央。
陵園中央有塊空地,站著一馬,坐著一人。
地上有口鐵鍋,深如大缸,銹跡斑斑。鍋裡除了枯枝敗葉,別無一,隻是此刻晨灑來,鍋沐著金,彷彿盛有世間至寶。
除了李朝榮和數侍衛,沒人知道這口鍋的故事。
當年,皇後還是周人時,曾在此看驗柳妃的,帝後於一口鍋前論天下江山,談彼此之誌。皇後從軍後,聖上便命人將這口鍋放在陵園,後因政事繁忙,從未再來過。
昨夜從合歡殿的道出宮,到了陵園,見到這口鍋,步惜歡便盤膝坐下,伴在鍋旁,任月移星淡,任宮裡宮外的軍奏報來去如飛,男子的目始終不曾從這一口銹鍋上移開。
這氣度韓其初由衷欽佩,辰時初刻,崇華門失守,何楷率水師兵圍太極殿,百請君上朝,那萬軍山呼之聲在這山上都能聽見,陛下披大氅盤膝而坐,眼裡愣是隻有一口銹鍋,那緬懷的神自始至終不曾變過。
破曉時分,何楷率兵闖太極殿,發現中計,隨即縱兵搜宮。史雲濤和楊禹率部保護未降的朝臣撤往神武門,神武門即是冷宮門,出了宮門便是此山。何楷絕不會放史楊二位將軍出宮,他必會下令屠殺,如若看出軍的撤離路線,定會懷疑陛下藏於山中。
當初聽聞聖意,左相大人和傅老尚書皆不同意,都認為陛下以己為餌,太過冒險,陛下卻道:“鋤平叛,大清朝堂,將士們皆拿命在拚,朕的命怎麼就拚不得?為了徹底洗清朝堂,朕才太極殿讓出來,一旦辨明忠,朕就不能讓人再死了。讓史雲濤和楊禹把人都護送出宮,朕就在陵園等著何楷,倘若江上失手,汴州大軍來遲,朕就親手取下何楷的首級。”
以何楷的子,如若發現宮中有詐,他必不敢久留,定會一麵縱兵搜宮,一麵率部以追殺軍為由離宮,一旦他上了山來,陛下親自出手,萬軍之中取他首級隻怕如探囊取一般。
取了何楷的首級,一樣能扼住江南水師,其實章兄不必非得去江上冒險,但陛下還是命他去了,因為殺何楷容易,何家覆滅之後,何人統江南水師卻是個問題。
江南水師建營江上,乃是橫在天子邊之劍,需得給一個信得過的人。
陛下屬意章兄,但章兄一非名將,二無奇功,年紀尚輕,資歷尚淺,此前因他與皇後孃娘有同伍之誼,深娘娘重,在軍中又是從陌長一步步升到軍侯的,他接任江北水師都督時,將士們都當他是自己人,但江南水師的將士們可就不會這麼親近他了。江南水師本就排斥江北水師,兵力又是江北水師的數倍,倘若兩軍合併,章兄接手水師,隻怕難以服眾,所以他必須要立軍功,忠義智勇,無論哪一樣,要能堪當表率,懾得住軍心,日後的路纔好走。
陛下是在給章兄建功的機會,章兄,你可一定要活著回來!
韓其初又麵東遠眺,直覺得這一刻比盛京變天那一夜還難熬,於是忍不住問道:“陛下,天已然大亮了,江上的訊息還沒有來,是不是……”
他想問,是不是該派人去打探打探,話還沒問完,就聽步惜歡笑了笑。
“韓卿也有心神不定的時候啊,朕還當你老持重,萬事從容呢。”這等迫的時候,步惜歡依舊笑得懶散,彷彿大浪滔天,滅頂之災,也隻不過是輕舟一覆,何足為懼?他背東而坐,老樹枝杈割碎了晨霞,細碎地灑在那紫貂大氅上,似披一星月,人不敢久視。他仍然著麵前的那口銹鍋,頭都沒回,隻道,“你仔細聽聽,這不是來了嗎?”
來了?
韓其初猛地回,隻見樹高林,並無異聲,心中正疑,忽見樹梢掠過一道黑影,未待他定睛細看,那黑影便盤旋而下,落在了李朝榮的手臂上。
李朝榮解下綁在黑鷹腳上的奏速速看罷,麵一凜,稟奏道:“啟奏陛下,江上已然得手,章都督重傷,汴州軍的軍醫已上船診治。徐總兵已率汴州軍攻破城門,斬敵萬餘,此時正率軍圍堵宮門,恭請駕平叛!”
汴州軍攻破城門毫無懸念,江上得手卻稱得上是大捷,陳有良和傅民生聞奏皆出喜,但一聽章同重傷,心又雙雙沉了下來。
韓其初道:“陛下,朝臣被宮,其中肯定沒有醫。而今城中正,章都督重傷,何不命徐總兵撥些兵馬將醫院的聖手們從府中救出,護送出城,與軍醫一同登船問診?”
“準奏。”步惜歡抬袖一拂,拂去上的落葉,終於起了。他負手向皇宮的方向,說道,“命徐銳調撥兵馬殺進神武門,把人給朕救到山上來。”
“遵旨!”李朝榮掃了眼後,樹影裡立即有人影一掠,往山下去了。
約莫一炷香的時辰後,神武門方向殺聲大起,又約莫過了大半炷香的時辰,山下才漸漸傳來了腳步聲。
史雲濤和楊禹率軍在前,汴州軍在後,保護著未降的文武一同上了陵園。
“啊?陛下!”眾臣相互攙扶著,見到步惜歡,無不紛紛叩拜,喜極而泣。
“啟奏陛下,末將二人幸不辱命,護送諸位大人前來麵聖!”史雲濤和楊禹齊聲復命。
“二位卿平!”步惜歡親手將二人扶了起來,目緩緩地從龍武衛和衛被糊著的眉眼上掃過,最後纔看向了後頭跪著的文武朝臣。當他在人群裡看見工曹尚書黃淵和督察院左督史王瑞時,眸底似有明波湧起,漸漸暖若春。許久後,他才道,“朕知道這一夜諸位卿驚了,此刻必定驚魂未定,但朕上可沒帶定心丹。朕想問一句,諸位卿剛從宮中死裡逃生,可有膽量隨朕再回宮一趟?”
眾臣震驚地仰起頭來,見天子負手而立,晨斑駁,灑在貂毫上,那銀亮之若隆冬雪融,早春已至。
隻聽步惜歡道:“這一回,諸位卿還走午門,朕領著你們!”
山風穿過陵園,眾臣吶吶地著帝,心頭皆似有熱浪在湧。
不知過了多久,王瑞率先叩首,眾臣齊聲道:“臣等誓死追隨陛下!”
“好!”步惜歡噙起笑來,轉拍了拍馬鬃,嘆道,“不在,隻有你陪朕了,走吧,咱們下山,進宮。”
卿卿答不理,子真跟暮青似的,馬尾一甩,自己先往山下去了。
這天,宮門被兵圍了兩次,一回是江南水師,一回是汴州大軍。
當何楷發現太極殿中無人之後,馬上便命人搜宮,他擔心宮中有詐,見軍趁他闖太極殿之際,竟護著未降的朝臣殺出了一條路,往後宮方向撤去,於是急點一支兵馬,親自率軍追趕。
軍邊戰邊退,經冷宮方向撤往神武門,神武門外是一座皇家陵園,葬的是高祖尚未遷都盛京之前亡故的妃嬪,而今荒廢已久,有人前去祭拜。
那座廢陵山高林,倒是個躲藏的好去。
何楷暗嘶一聲,高聲喝道:“殺軍!速往廢陵!”
可是,宮巷幽長,墻高三丈,弓手難以列陣,又上不去高墻,極難發揮作用,隻能與軍刀槍相拚。衛無一不是高手,水師兵力雖多,卻難以近,大軍行進緩慢,生生在冷宮苑前的這條幽巷裡耗到了天大亮。
何楷怒火中燒,揚鞭催馬,卻被大軍在中間,眼睜睜地看著軍退到了神武門門口。
然而,未待軍開啟宮門,宮門便被撞開,何楷高居馬上,約看見水師軍中一個都尉正率人往宮裡鉆,邊鉆邊喊:“快!快退進宮中!”
這都尉率軍把守著神武門,本該與宮中的水師一同夾擊軍,怎麼反倒想往宮裡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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