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夜,車馬停在了山下,慶州軍叛將趙大舜、魏遠等人以為此乃謹慎之舉,朝廷兵馬必然在等天明,不料子夜時分,十裡一傳的響哨聲驚了山林。
伴隨著哨音,車馬上的兵丁一躍而起!那些駕車的兵丁竟是神甲侍衛所扮,黑布一揭,車上放著的竟是一隻隻黑陶罐子。神甲侍衛淩空躍起,將陶罐踢後嶺山中,陶罐炸開,裡頭裝的不是火油,而是浸飽了火油的藤球。日值月尾,天上無月,老枝茂葉遮了星辰,林中手不見五指,隻能聽聲辯位,可藤球不大,一個罐子裡裝著好幾隻,或在空中四散,或落地時滾開,如枯枝爛葉,本就看不清,辨不準!
當山中的兵馬聞出火油味兒時,山林上空已落下無數長箭,箭矢上抹著油點著火,若萬星隕落,一些穿住藤球落林中,一些紮進樹乾、落葉堆裡,武牢山後嶺至廢都祭壇的必經之路上頓時了一片火海!
“撤!快撤!”幾名叛將急忙下令撤離,突如其來的大火燒潰了軍心,山裡頓時了起來。
子夜風大,這時節刮的是西南風,火舌乘著風勢蔓延極快,神的殘部被火勢驅趕著往山上逃去,但兵馬擁,翻山的腳程遠不及火勢蔓延的速度,於是慌的兵馬隻能冒死從山嶺兩側尋求突圍。
黎明前夕,殘月紅,丟盔棄甲、袍襤褸的殘兵敗將逃至武牢山下,等待他們的卻是森冷的長弓強弩……
嘉康三年五月二十五日夜,暮青下令火燒武牢山,叛軍奔逃一夜,被兵圍武牢山三軍合剿於山下,死傷數以萬計。
山火燒了三天三夜,直至燒到神脈山北麓,燒到古都祭壇,滅於神廟崖下。
五月二十九日,一場大雨澆滅了山裡的火星兒,朝廷兵馬冒雨進山,過了聖穀,進後嶺,隻見草木枯黑,遍地焦,宛若煉獄。山路被伏木草灰掩埋,大軍移木為路,翻山越嶺,行至古都護城河外時已是六月初一。
曾經遭過天火焚城的鄂族古都又經歷了一次山火焚燒,城中遍地山灰,祭壇上崖壁青黑,一年前神殿兵馬駐紮的痕跡尚存,今日再至祭壇,四位長老竟有隔世之。
說要洗,暮青卻未上壇祭拜天地鬼神,命神甲軍圍了坐落於祭壇東麵破敗的樓閣,徑直到了神鐘前。
鐘樓已遭焚毀,唯有雁柱飛梁殘存,隻見神鐘雄峻,似黑峰拔起,高約九丈,以天池神石打造,未設鐘杵,有鐘錘,重達萬斤,人力難驅。唯有將聖嵌鐘紐之,方可機關,鳴鐘告世。
月殺帶著暮青踏鐘而上,落在了鐘笠之上。鐘笠上方便是鐘紐,兩端雕有龍二首,尾羽相接,日月相承,月形似鉤,與聖頗像。
暮青取出聖,手便將聖嵌了進去!
神鐘下方,大軍肅立,四位長老仰頭著神鐘,風似虎嘯魈號,卻越發顯得威凜肅殺。
神鐘二百年未鳴,兩度歷火,浮金剝落,雕畫生苔,機關扳的一刻,地麵輕震,音似獅吼。
那是一種悠遠的石音,非銅鐘之震耳,非玉鐘之清脆,低緩悠長。暮青立在鐘上舉目遠眺,銀甲輝同日月,鐘聲滌周,山河盡覽,龍脊伏,忽然明白了何謂洗。
“叩見神!”長老們伏於鐘下,萬軍伏於壇下,山呼肅穆,久久不絕。
暮青臨風而立,目放遠,投向了神脈山。聽不見神脈山上的石音,卻看見了山中驚飛的百鳥。
山中一座座青苔斑駁的神碑忽然發出音,那是一種屬於特殊石質間的共鳴。當初,鄂族的領袖無意間發現了天池石的神異之後,即命工匠采石打造石鐘,並於神脈山和道上設立石碑,州縣村莊,遍立鐘樓,乃至於神鐘一響,山石共鳴,鐘聲遞傳,遍及境。
自聖失之後,神鐘二百年未鳴,鄂族百姓數代未聞鐘音,乃至於鐘鳴告世之說已經為祖輩相傳之言。
這天,坐落於古都祭壇的神鐘忽然鳴,一百零八道鐘音,厚重悠遠,半日不絕,昭示著祖神降世,新元紀始,萬象更新,普天大慶。
四州州縣村莊,百姓紛紛走出家門,叩拜神鐘,遙祭神山。
鄂族就此迎來了新的時代。
這一日,鄂族祭壇崖下的鐘聲敲響的時候,汴都皇宮承乾殿的殿門關上了。
當今天子勤政,三更就寢,五更上朝,下了朝即往太極殿批閱奏章,召見要臣,日理萬機,白天有回寢殿的時候。
而這一日,文武百商量好了似的,紛紛無本可奏,天子早早地回了寢宮。乾方宮外,衛們披甲肅立麵如鐵,承乾殿外,宮人噤聲,滿麵憂容。
小安子和彩娥互相遞著眼神兒,連一向板著張死人臉的老太監範通都往殿門上瞥了好幾眼。
殿門關著,步惜歡坐在案前,這是暮青平日裡看醫書記手劄的地兒,而今醫書和手劄皆在原位,桌案上卻多了一封家書。
家書攤開著,晚霞從那風骨清卓的字跡間溜走,晨又將那堅毅刻骨的言語照亮,天這一滅一明間,恨不得便是寒來暑往,一晃三年。
可才一夜啊……
這一夜之漫長,勝過了離宮那日。
這一夜,他在案前坐過,以往夜裡看書,他總怕熬壞了眼,而今桌案上終於不再有燭,他卻盼著燭亮起來。
這一夜,他在龍床邊兒上坐過,衾寒枕涼,孤寂夜長。他欠一場大婚之禮,曾不理言勸諫,下旨命將作監擇良木巧匠雕造一丈寬的黃花梨龍床,將作監窮極巧技終於雕,新床未暖,便要鎖國庫了。
青青,你曾說過不懼千難萬險,如今竟知怕了。
或許是為夫錯了,自從母妃故去,我孤苦無依,遇見你,終覺得一生的歡喜有了安放之,故而執意糾纏,終於與你結發。我以為,你我兩相悅,日子雖苦也甜,可婚至今,你為國事奔波,又為為夫勞,興許當初放你回民間,終日擺弄骨,方能簡單安樂。你若一生不嘗兒之,或許不必識這怕之滋味。
青青,你可知為夫此刻有多想拋下國事前去尋你?可是你聽,江上正傳來船號聲,那是水師在練。江南、江北兩軍水師今已合併,章同已任水師都督,他治軍嚴明,帶兵如子,是個將才。可他老持重,與同僚際,上任以來,與江南水師那些久浸場的將領格格不,多有。江南水師雖降,但何家的影響力仍在,章同練兵勤苦,疏於練的江南水師吃不消,近來軍中苦連天。襄國侯何善其上個月病死了,朝廷為其上了謚號,下旨厚葬,如今七七未過,正是軍心哀慟、易發事端之際。為夫若走,恐有人會伺機挑唆水師對新帥的不滿,引發兩軍大乾戈,朝政必將會之,水師也會有所傷亡。軍中有你的兵,你的戰友,你不在,為夫如何能不守好他們?
你看,自汴都至嶺南,從西關到星羅,百姓歡欣,謠遍地。取士改革已經推行,明年鄉試,各州縣皆在興學,各地主試的薦舉已經展開,朝中正逐決此事。主試之人的德行才學乾係重大,朝廷藉此機會設立了監察院,院子裡的人已奔赴各地暗中查探,近日多有奏報。
眼下已進了六月,雨季將至,汴河、淮水已汛期,賑貸之策將於今年在兩州試行,淮州的晴雨表及防汛的摺子三日一遞,皆是六百裡加急。
近來,北燕和大遼明麵兒上都各自安於國事,暗地裡的小作稍不留神便會釀風雨。
記得當年,你在大漠遇險,為夫安排替子應急,馳往關外尋你,可如今為夫親政,這一樁樁的國事豈是替子決得了的?
為夫甚至曾有過棄這江山帝位,與你江湖逍遙的念頭,可這些年來,跟著你我的文臣武將早已將榮辱抱負係在一,你我若退,眾人的家命不難安置,此生的抱負又該何安放?眾人追隨你我多年,到頭來空付了年華抱負,你我逍遙江湖,此生如何心安?
可不能去尋你,你於艱難之時,為夫亦難心安……
天已然大亮,步惜歡看了眼殿窗,晨過窗欞灑在家書上,那墨跡彷彿生著金輝,書信手可及,日月之輝卻難一握,連窗欞上那子戲蓮的雕花落在家書上都了一即的影子。
步惜歡看著桌案出神,不知在看書信還是看那窗影,許久之後,他忽然抬首,晨照亮了眉宇,眸中的神采剎那間奪了日。
“來人!”步惜歡拉開殿門,範通已領著小安子和彩娥等宮人跪候在門外了。
步惜歡道:“傳狄王至太極殿見朕!”
六月初四清晨,暮青的神儀仗出了武牢山,道兩旁跪滿了三州界村縣裡的百姓。儀仗前往中州城的路上,沿路皆有百姓夾道叩拜,急行軍數日的路程整整走了半個多月,六月二十日方纔進了州城。